说到这里,刘克克表情扭曲,两只手紧紧握拳。“我妈很伤心,可她只是一个佣人,根本没能力为自己争什么,只好认命。没想到老天爷竟然不帮他们夫妻,脐血不吻合。他为了救儿子想尽了办法,可他儿子几年后还是死在了美国医院里。你说,这算不算报应。”
“后来呢?”我轻声问。
“后来……”刘克克的眼睛在充血,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尖锐,“我没用了,他就给我妈一笔钱,把我们母子打发到澳洲去了。本来这样也挺好,像他这种混蛋,我根本就不稀罕。可他老婆不肯放过我和我妈,她自己的儿子没了,也容不得我活着。
刘克克抬起头,给我看脖子上的那道可怕的刀疤。“一开始只是打电话来骂我们,后来她花钱找了几个当地的流氓,天天上门找麻烦。有一回,我急了,拿起棒球棍打了一个家伙。那人拔出了刀,我差点就挂了。是我妈输了1200CC血给我,才把我救回来。那混蛋也不管我们,我们就只好东躲西藏,没钱吃饭、住在地下通道里也是常有的事。后来听说他老婆因为太思念儿子,疯了,住进了疗养院。我和我妈才敢定居下来。那时我妈已经病了,她想回国。我好不容易凑足了飞机票钱。没想到回到国内没几天,我妈就丢下我去了。医生说,她是积劳成疾,还有那次输血给我,太多了,损害到她的健康……”
“阿克,都过去了……”刘克克因为陷在可怕的回忆中,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手,给他安慰。这手真冰啊……我一点一点地小心暖着,他掌心上有几个硬硬的茧子,这些都是他苦难童年的见证。
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留着你小时候用过的瓷猫扑满,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和你妈妈的。”那位老先生给我留下的印象不错,没架子,很和蔼。我忍不住想,也许他并没有那么混蛋,也许他有无法说出口的苦衷吧。
刘克克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我不想见他,也不要他的钱。上次,为了完成我妈的遗愿,我跟他见过一面。当时我就说过,从此一刀两断,永不见面,别指望我会给他养老送终。”
说实话,这种事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劝解的,我又没瞿乃文那种好口才,所以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把一大堆已经到手的金币还回去,这种事我弥宝生绝对做不出来。好吧,你不要,我要!这钱我先替你们俩收着,以后过日子开销,等需要用时你就知道感激我了。
聊了好半天,我忽然想起跟BB弹说好,过了中午要打电话回来,怎么还没消息,于是拨了一个电话过去。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一个冷漠的女声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我心中顿时凉了半截,恨不能给自己俩巴掌。要你多嘴,要你多嘴,这下可好了,BB弹不回来,阿克非急病了不可。
刘克克看看我,倒没怎么生气,反而安慰我说:“没事的,我和BB弹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早知道会有今天。”
“阿克,要不我去找找……”我苦着脸问。
“何必呢,”刘克克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疲倦,“半年,也许一年,他会再回来找我,对我说,‘阿克对不起’,我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
疲倦之意更浓,“我想过了,与其这样推推拉拉,不如放手……”
整个下午,我都在惶恐中不断自责,直到傍晚BB弹打来电话,惶恐终于变成了事实。“宝生哥,我妈咪要去美国看病。妈咪很可怜,她求我陪她几天,你能不能帮我跟阿克说一声。他他他不接我电话……”
“BB弹,你先回来一次,把话跟阿克说清楚。”
“不行啊,飞机就要起飞了,妈咪的医生说……”
刘克克果然没有猜错。BB弹家人早就计划好了一切,绝对不会再给他们两人见面的机会。我急了,冲着电话直喊:“BB弹,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一次,你知不知道阿克……阿克他……”
“阿克他已经对你们之间的感情绝望了……”我不确定BB弹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因为电话已挂断。
嘟……嘟……嘟……嘟……嘟……嘟……
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一份真挚的感情就这样在单调的机器提示音中,慢慢消逝了,无可挽回了。我记得当我转过头去,一直站在我背后的刘克克,朝我无声地笑了笑,说:“我猜对了吧。”
“你还笑,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你……”眼泪涌出,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居然哭了。
“怎么还会有你这样的傻瓜,别人的故事,你来哭……”刘克克的拥抱还是这样温柔。我再次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他说过,这是龙虎牌清凉油的味道。下一次,我一定要找他问清楚,为什么普通的清凉油会这么好闻。
刘克克不知道,让我伤心难过的不是他,不是BB弹,而是爱情。伟大的爱情败在了世俗的脚下,无人收尸,而我也只有一颗热泪能为之抛落。
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到BB弹妈咪。也许是因为身为女性吧,对于我所说的“爱情”,她曾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和动摇。然后,她那张削薄的嘴,右边嘴角慢慢牵起,斜拖出一条深得发黑的痕迹,用一抹冰川似的冷笑答复了我的请求。
我曾经对此感到愤怒,因为她是如此蔑视爱情的力量。现在我知道了。爱情虽然能战胜一切,可这种胜利是暂时的,与之敌对的“一切”会寻机反扑。“一切”比爱情更有韧性,甚至更能占据道德上风,他会不停地纠缠撕咬,直到你筋疲力尽,放弃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