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朕知道你的心意了,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小心你儿子笑话你。大夏!还不快把你干爹扶起,他头上还有伤,可不能多动!」皇上方才还是雷霆之怒,此刻言语中却是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关切之情,让毕云感动得热泪盈眶。
「皇上,奴才……奴才御前失仪了……」在义子毕大夏的搀扶,毕云勉力地站起来。
皇上见状,心中又是一软,放下手中笔,突然看见了毕云头上白布渗出的鲜血,不由得关切地大喊道:「你的伤口破裂了!来人!快,快传太医!」
「不!不必了皇上。」毕云忙说:「不过是小小伤口,何用得着请太医呢!奴才自己回去上药就行了。再说,养心殿是皇上的地方,有太医进出的消息传了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呢!」
皇上吩咐道:「大夏,快扶你干爹去坐下。」
「皇上!在皇上面前,哪有奴才坐的位置呢!」毕云坚拒。
皇上叹了口气,道:「唉!朕心情不好,把气都撒在了你的身上了。朕看你方才叩头的那个劲儿,怕是寻常伤药都没用了,待会赶紧去太医院找太医给你施医诊治,落下什么病根可就不好了。你才伺候了朕几年?朕还要你再伺候几十年呢!」算是间接地向毕云认错了。
「皇上……」毕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至于静涯……他爱等,就让他等!」皇上冷哼一声。
他心里也正委屈着呢!
这次毕云算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李敛数道上奏辞官,皇上有哪一次不是极力挽留,好言相劝,赏赐不断的?偏生李敛却「漠视」皇上的好意,死活要辞官离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皇上要把他怎样了!皇上冷处理这件事半个月,甚至派禁军侍卫阻拦李敛进宫,更是说出今天不见人这话,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李敛就算是头猪也该明白皇上的意思!但他还偏要装糊涂,死活要向皇上当面辞官,这就让皇上觉得自己的一片好意都喂狗去了!
就是以皇上的仁厚心慈,宽和的x_ing子,也不得不怒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野心
就在皇上正在生闷气,无辜受累的毕云正在重新包扎上药的时候, 毕云派毕大勇去请的「援兵」也陆陆续续来到了。
李敛自幼有一半时间就在宫里玩耍长大的, 跟他最有交情、也是最早跟他结为盟友的自然是当年的内廷十二监首领太监。
十九年过去了,当年威风凛凛的内廷十二监首领太监有的仍大权在握, 奋斗在最前线,有的已经退居二线,在一众干儿子的孝敬下享享清福。
「糊涂!既然皇上已经明言了今天不见人, 你这样站在养心殿外, 与威迫皇上何异?还不快快离去!」尚衣监首领太监马辅国沉声道。
来的路上,毕大勇已经把事情告诉给他们了。
有人唱了黑脸, 就自然有人唱.红脸。
「小公子啊!正所谓:在家千日好, 出外半日难, 外面有多好也不如家里好,你又何必一定要离京呢!」前任直殿监首领太监冯敬劝说道, 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 一辈子也未曾离开过京城半步。
前任都知监首领太监张敏也点头很是赞同, 带着三分胆怯的道:「冯敬这话说得没错!世间险恶,人心难测,外面的坏人也多,无论如何也不及京城安全啊!」他祖籍虽然是江南人士,但自幼被拐卖进京,后来就一直在皇宫里生活, 就连宫外都未曾踏出过半步, 视宫外的世界为洪水猛兽, 更不要提京城之外的地方了。
外廷有皇上的控制,李敛要辞官去旅行的消息还没有多少人知晓,但在内廷里,各种小道消息早就已经传进他们的耳里了。
「小公子,你又何必跟皇上呕气呢!我明白你的心情,但那可是皇上啊!你总得留一些余地,给皇上一些面子。听我一句劝,退一步,海阔天空。」把整件事情看得最清楚的御马监首领太监黄锦道。
「不管如何,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法子的,不如先去咱们那里从长计议吧!」老好人前任司设监首领太监刘和和稀泥似的道,想要先把李敛带走。
「这个主意好,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何况咱们这里十几人的,总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尚膳监首领太监郑怀恩点头赞成。
前任内官监首领太监夏吉、印绶监首领太监童贯和神宫监首领太监安礼直接拥着李敛就要往外走。
「各位公公!我心意已决,你们请回吧!」李敛向着黄锦等人拱手作揖的道。
正如毕云所料,黄锦等大太监好歹都是共同照看李敛长大的老人,李敛往日对他们都是礼敬有加的。毕云一个人的说话李敛不肯听,但一大群人的说话就由不得李敛置若罔闻了,总得好生考虑清楚。
而李敛也确实考虑了,只是这考虑非彼考虑,李敛考虑的不是离开养心殿,而是考虑如何让黄锦等人主动离开养心殿。
不管黄锦等人如何的唱黑脸、红脸,说了千句万句的好话,哪怕是连威迫利诱都用上了,李敛也只两个字──不走。
说了大半天,浪费诸多唇舌也不能让李敛动摇半分,黄锦等人不由得有点气馁。
在这个情况下,被他们指派去宁寿宫寻老祖宗戴权出手的毕大勇,脸色奇怪的小跑回来,并替戴权传来一句说话──随他。
大家也是宫中的老人,听到老祖宗这话自然个个都若有所思。
既然老祖宗都这样说了,不论黄锦等人在心里在想什么也好,他们都只得既是忧虑,又是松了一口气的各自离开。当然,他们私下仍派亲信密切监察着事态的发展。
而随着他们的离去,李敛的耳边终于能够清静下来,不需要再忍受耳边活像有数百只鸟尖叫的声音,能够做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等候来自恶…皇上的「临幸」。
这一等,就等到华灯初上的时候了。
毕云年纪大了,精力本就不济,而且今天的情绪大喜大落,伤神得很,加上头上的伤口可是流了不少血,因此早就退了下去休养,由义子毕大夏暂时代替自己的工作。
「皇上,夜深了,是时候歇息了。」毕大夏恭敬的道。
皇帝卯时(凌晨五时至七时)就得起床上朝,因此每天大约戊时(晚上七时至九时)就得早早睡觉的了,要不然第二天就没有精神去处理国事。
「还有多少折子?」皇上头也不抬,继续落笔道。
「还有二十八本,司礼监已经批红,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毕大夏机灵的道。
「嗯。」皇上合上奏折,放下手中笔,疲惫地揉揉太阳x_u_e,没头没尾的问:「他还在吗?」
毕大夏自然知道皇上所指的他是谁了,掩嘴揶揄的道:「冠军侯一直站在殿外,一动也不动的。奴才出去过几遍,他一步也没有移动过,活像一块石头似的!」
「住嘴。」皇上不悦的道,「堂堂朝庭重臣、正一品天策大将军、冠军侯,岂是你可以随意取笑的!」
毕大夏脸色一变,连忙跪倒请罪,「奴才该死!奴才只是想让皇上高兴,并不是有意取笑冠军侯的!」
皇上喝了一口茶,才道:「待会儿,自个儿去找你干爹领罚。」他也算是留了一份体面给毕大夏了,否则,以毕大夏如今养心殿首领太监接班人的身份,要是直接杖责或者交由慎刑司处罚,即使身子没有大碍,但可会丢下好大的脸面。
「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上随口一问:「他一整天可有进吃?」
李敛自巳时一刻进宫(早上九时十五分),在宁寿宫逗留了一个时辰,来到养心殿外等候已经是午时二刻了(早上十一时三十分),眼下是约戊时五刻(晚上八时十五分),足足等了四个多时辰。
毕大夏跪在地上,迟疑了一下才回道:「回皇上,冠军侯今天大半天站在养心殿外…滴水未进。」
「什么?」皇上可没有预想过这个答案,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混账!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顶着太阳捱饿吗?」他本以为殿里的内侍总会奉上些糕点、茶水给李敛的。
毕大夏强持镇定的道:「回皇上,奴才是皇上的奴才,不是冠军侯的奴才。奴才只知道要关心皇上的身体,却不知道要c.ao心冠军侯的吃食。」
他直起身子,一脸忠心耿耿的道:「而且,皇上已经明言不见冠军侯,冠军侯却偏要站在养心殿外,这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大功于社稷,而威逼君父!?这事传了出去,旁人不会知晓皇上的苦心,只会说皇上苛待功臣,届时百官大臣、天下百姓该如何看待皇上?奴才愚笨,不知道该如何让冠军侯离开,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好让冠军侯能知难而退。」任是谁看见了,都会举起拇指赞一句好一个忠心的奴才。
然而,皇上却没有领他的好意。
「放肆!!」当头就是一个茶杯砸下去。
见得皇上真的发怒了,毕大夏吓得脸色发白。
要知道皇上x_ing情和善,待下宽厚,就算是吃饭吃到沙子,都不忍心责怪御膳房,只命陪侍的宫人隐瞒下去,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皇上发脾气。
「奴才该死!」这样的情况之下,即使毕大夏不知道自己哪里出错了,都只得学习他干爹的做法,叩头认错,希望皇上能够息怒。
好一会儿后,「大夏,你很聪明,很能干,已经学到你干爹的九成本事了。」皇上缓缓道。
听得来自头顶上的赞许,毕大夏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被下一句话吓得浑身发软。
「只是,你却学不到你干爹最重要的那一成本事──如何抑制野心。」
作为一名合格,甚至可以称得上优秀的君王,皇上在人心这一门课上的造诣绝对不低,对毕大夏的心思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现在武将集团势大,文官集团各自为战,隐隐低武将一头。为了平衡,皇上绝对不会介意推出「阉党」钳制武将,跟武将打对台的。而毕大夏觊觎的,正正就是这「阉党」领头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