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水
在校内干倒买倒卖这种事,李顾这样的住校生比走读的还有优势,宿舍里随手一捞就是一波潜在客户。转手来得快又轻省,李顾还没等到周五就把这次进货的东西卖完,生活费都回来了不说还翻了将近一半。
只可惜他生意尚未做热,就引来了有心人的觊觎。
当天放学,程勇把李顾堵在了路上。说起来他还欠李顾一个人情,程勇心里大概也记着,逞凶斗狠的时候表情里都有些不自在。不过他哥程武就在旁边看着,程勇摸了摸鼻子,粗暴地利诱李顾:“生意让给我们做,平时多少给你点辛苦费,要是不同意,就让你自己也做不成!”
李顾从集市回来那次就悟到做人不能太直愣,这兄弟俩人高马大的,他心里一揣摩,觉得不做也没什么,他本身也不能靠这个发财。捎带还答应带他俩去了那搞批发的地方。当时信息闭塞,隔着一行就隔着很多信息,程武到了地方很高兴,对于这门路是极满意的。
结果程武好死不死比了一圈价格,正巧选在街道最末端那家进小食品。李顾跟着去看了,门店前面是柜台,中间一扇虚掩着的门,后面大概就是肥头大耳店主曾说的小作坊。李顾眼见着这ch.un寒未过的天气,就有苍蝇和浓烈的劣质油的味道从后面飞出来。他皱紧眉毛,觉得事情要坏。
程武采了货心情不错,往他怀里扔了一包。李顾没吃,他眼皮直跳。兄弟俩在讨论,程武年纪大了,不好当混混了,想在学校附近搞个正经营生。程勇刚好在学校里有不少学生听他的,里外一合计,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李顾被抢了生意事小,小作坊那晦暗的灯光在他心里飘摇。中午吃饭看到食堂那破电视上播新闻,说本市有几个小孩子吃小零食出事的,还死了一个。李顾彻底坐不住了。
他先从程勇下手:“真不能这么干,那玩意儿太脏了,不能给人吃。”程勇其实有点怕他哥,并不很能说上话,李顾这么提醒叫他觉得怪没面子的,只能摆出一副外强中干的样子来假装混不在意。可他哥自己倒卖就算了,还要他在学校里拉客,首先买的都是他同学,程勇自己心里也打鼓。
劝说无效,李顾的练字时间到了还心事重重,一手抱着他的字帖一手拿着拖把在教室后面蘸水瞎写。许寄文破天荒早到了一回,隔着窗玻璃看了他半晌,这才慢吞吞走过来点拨了一句:“心思不在上头就别写,这么多遍没见长进还练什么。”李顾一怔,抬眼看镜片遮住眼的许寄文,心中升起一点倾诉的念头。可那老书生见学生打破头都浑不在意的表情从他心里一过,李顾又不知从何说起了。他会管吗?李顾不知道。
程勇的生意风风火火开始做,中午据说就销出去不少。本来嘛,不用出教室就能买到,价格还比外面低,简直是新时代外卖的雏形。效果也立竿见影,下午就有几个人吃了闹肚子。可那会儿都心大得很,多想的只有程勇和李顾。
李顾觉得这样不行。他知道他应该学会如何闭嘴,他不过是个山里来读书的穷孩子,这些轮不到他管,可他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李顾盯着自己的字帖瞅了半晌,胸膛里那颗小心脏跳得厉害——李顾做了一个决定。
他把当时程武塞他怀里那包小零食打开了,嚼了两根,然后和了一茶缸肥皂水给自己灌下去。第一次这么干,没啥经验,李顾喝完就打了个饱嗝,他后知后觉地想大概是喝得上头了。
许寄文一进教室就看到了面如死灰的李顾。他花了不少时间才修炼出不管班里学生死活的好心境,现在却又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个又倔又努力的乡下孩子。许寄文四平八稳念着课本,眼角却分出余光来,在等李顾自己举手说不舒服——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关切一下。可李顾只是咬着牙,冷汗涔涔,却没有要求助的意思。
过了许久,许寄文都看不下去了,李顾才虚弱地举起一只手来,许寄文反应很快:“说。”
“老师,我不舒服,我想去最后一排趴会儿。”许寄文简直无言以对,没好气地说:“还不快去!”李顾刚走到贴边的卫生角,就哇一声吐了出来。
动静太大,大家伙儿纷纷回头,既同情又嫌恶。许寄文书一合上,三两步走过来,语气严厉:“怎么回事?”李顾奄奄一息:“好像,吃,吃坏了。”这滋味儿可太难受了,他只想演个戏,叫程勇知道人命不是闹着玩儿的。哪知道肥皂水喝多了,现在胃里翻江倒海根本不受他控制,李顾直接扒着垃圾桶又来了一轮,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干净。
程勇脸色变了。今天有几个人不舒服的时候他已经怀疑是那个小零食来着,再看到李顾这样他几乎可以确定。他害怕李顾说出来,生意没得做,信任他的那些人肯定也要疏远他。可他最害怕的是真的出人命。
李顾吐得没有人样,程勇也脸色煞白,像跟着死了一回。
许寄文追根溯源,问他吃了什么,哪儿来的。李顾三缄其口,只说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辣条,可能是过期了。李顾最终也没供出程勇程武他们哥俩来,明面儿上就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多久学校出了告家长书,让注意孩子在校外的饮食卫生。
程勇估计被刺激得不轻,程家兄弟彻底舍弃了这条财路,当然还有个原因是程武在校外开的小卖部生意一直不大有起色,他只会当混混,不太懂做生意。这件事让程勇对李顾态度好了不少,觉得他这种时候都不招出自己来很厚道,但也觉得他挺傻的,程勇很自作聪明地问:“你干嘛不说,是不是怕说出来我会讲这件事是你先做的?”李顾一乐,他知道程勇就是表面厉害,也无所谓这位怎么想:“就当是吧。”程勇歪着头啃着指甲看他,半晌很老成地讲:“我觉得你这个人,有点意思。”李顾被他雷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