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笑着抽烟,看肖一,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肖一不说话了,只管拍照。阿英的手机震动,红红回复了:没这号人,谁啊?肖一?
阿英想起来了,肖一是《下午三点半》里的一个角色。
阿英再看肖一,肖一恰好放下相机,一只手抠着一块彩瓷片,阿英和他四目相接,他猛地一哆嗦,拔腿就跑,转瞬就窜出了迷宫。阿英追着他,一路到了后门口,肖一眼疾手快翻上墙,阿英站在墙下,气喘吁吁,看着肖一的两条腿在墙上扑腾了阵,往上一缩,不见了。阿英叉着腰,喘着粗气,哭笑不得,他松开了领带,解开了西服外套的扣子,一扫两边的两座花园,除了他,花园里还有一个人。那是一个正蹲在中式花园的地上拿着手机拍着什么的男人。阿英走过去,脱下了外套,挂在胳膊上,仔细看了看那男人,拍着胸口,平复了呼吸,上前轻声道:“是岑老师啊,您不进去吗?”
岑叙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阿英满脸堆笑,一指高墙:“刚才……一个疯狂影迷,我嘛,我这就进去……”
岑叙还是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看阿英的皮鞋,阿英也低头看自己的鞋。他的鞋带松了。
岑叙回过了头,继续对着地上用手机录像。
风过来,飒飒,飒飒,好像一柄刷子在空中扫着看不见的灰。
阿英脚边,一株野C_ào在鹅卵石的缝隙里摇晃着瘦弱的身子。它撞到了阿英的鞋带上。阿英看它,又从岑叙的手机屏幕里看它。又一阵风,野C_ào往另一个方向倒去。
阿英走到那石桌边,坐下,点烟,看手机。
小翼问过他:你看过他的遗书吧?
他说:嗯。
那还搞什么纪念馆?
他的心声是一回事,影迷的心声是另外一回事。
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死后也什么都做不了主,你说做人有什么意思?
给骨灰开追悼会也是绝无仅有了。
谁能达到他这个高度?没有骨灰,这个追悼会也要开。
07年他要拍新片,到处筹钱,也没组起来啊,18年了,人死了,好像又都记起他来了。
阿英说:他说过的,他想拍片子,法国,德国都有人愿意出钱,完全可以拍,但是。
他接着发过去的是一段语音。他戴上耳机,按下了听。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平和,没有太大的起伏,那声音说着:但是那些老外根本不懂他的电影。他们懂什么呢?他们只知道他能得奖,能卖碟,电影宣传的时候,预告片,海报上能标橄榄叶子,能标一只站着的熊。都说他是得奖专业户。他还是想用国内的投资拍电影。最能懂他,最应该懂他的人不懂他,这是他的心结。
他后来打字问小翼:你不打算回来拍电影吗?
小翼说:我这种演技还是算了吧。
《下午三点半》不是拿了新人奖吗?
你当时是副导,你还记得吗?那场去医院看母亲的戏。
接下来是一段语音。
阿英听语音。
小翼在他耳边说话:“我十五岁的时候,妈妈病危,我和他一起去看她,妈妈很虚弱,我一进病房就受不了了,就哭了,他二话不说把我拉了出去,问我,记住这种感觉了吗?我说什么感觉,他说就是你妈妈快死了的感觉,你要记住。后来我们拍《下午三点半》,我那个角色,小一,肖一,母亲病危,小一去看她,一条就过了,他特别得意,来和我说,知道我当时在医院里为什么要你记住那种感觉吗?就是要在这种地方派上用场。”
“这种地方,派上用场。”
小翼发出了苦涩的笑声。
阿英回的是:导演的电影艺术成就是很高的。
小翼还是发语音:“你不要导演导演的叫他了,他也是你爸。”
阿英回:可是我们都不知道我妈是谁。
第3章 .
红红又发信息给阿英。致词环节开始了,徐逸正说着呢,关河洲不见了。他第二个就要上场。
阿英撑着脸颊,把手机扣在桌上,他看着岑叙,岑叙站起来了,他背对着风点烟。阿英说:“岑老师,那我先进去了。”
岑叙一动不动,阿英也没动,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热风吹s-hi了他的眼睛。他想哭。
有新消息进来了,阿英的手机在桌上乱震,乱跳,他赶忙拿起来看,还是红红,她单独找的他,告诉他:老板,关老师在二楼。
阿英还撑着脸颊,抓着头发,他的手指按到了太yá-ngx_u_e,时而轻时而重地揉搓着。这时,岑叙说话了,他道:“你进去吧。”
阿英点了点头,不看他,起身,拿起外套,重新穿好,从洋房的侧门进去了。他直接上了二楼,直接走到书房门前,敲了敲门,唤了声:“老师?”
门开了。
阿英闪身进去,关河洲正在门后整理衣服,书房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一双破了洞的黑丝袜,两只高干鞋,一条领带。阿英捡起了那条领带,拍了拍,塞进自己裤兜,他把自己脖子上的领带解下来递给了关河洲。关河洲打着领带说:“你让徐逸再说点,平时就他废话多。”
阿英点了点头,往边上一看,一个年轻女人从书桌上抓起一条内裤塞进了她的手拿宴会包里,她冲阿英笑了笑。
阿英问关河州:“头发我给您弄弄?”
关河州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没说话。阿英替他抓头发,前前后后检查着,而那女人没再动过,就靠着书桌按手机。她在看视频,音量开得很大。
关河洲又问:“小翼不来啊?这么绝情?葬礼他也没去吧?”
阿英说:“他忙吧。”
关河洲嗤了声:“老林也是造孽,有天赋的,不去搞电影,天天搞些有的没的。”
阿英说:“我前阵子还和小翼说了,关老师,您看您最近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