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
“沈丞相糊涂了,我现在是罪人萧衍,不是什么五皇子了。”
“……”沈良承语塞,想起此行来的目的竟是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这件案子牵扯进来的人太多了,他已经杀到手软,杀到累了。
沈良承苦笑了一下,想来不久也就应该是自己了。看着如今牢笼里的萧衍心中不知哀的是他还是将来的自己。
沈良承摆了摆手,叫人搬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从腰上解下来一个小酒葫芦递给萧衍。
萧衍看了看那葫芦,又看了看沈良承。
“不是毒酒,我今天就是提前祭一祭将来的自己。”
萧衍嗤笑一声,接过酒葫芦仰头就是一大口:“酒还不错!既然是要祭你自己,不妨多拿些出来。”
沈良承点点头道:“五皇子喜欢,老夫明日再送来就是。”
隔了良久,直到萧衍将酒喝的差不多了,沈良承才又道:“皇上着我来跟五皇子说说话,若是不想听,五皇子就拿那水碗往老夫这脑门上一砸了事吧。”
“砸完你,也还是得换别人来,都一样。还不如让你多看看我如今的惨象,也好提醒你一下,这可都是你沈丞相的好计策。”
“……”
“怎么?我说错了?”
“五皇子见事明,沈良承的确是小人。”
萧衍一笑:“我不着急,萧栈他既然希望我好好活着受辱,那我就好好活着,没准还能亲眼看见你沈家哪日也抄家灭族。”
“五皇子说的是……”沈良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我造孽太多,早晚是要有报应的。”
萧衍不笑了,狠狠的盯着沈良承:“你居然也知道自己造孽?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助纣为虐?残害忠良?你那时候的良心哪儿去了?现在才露出这副忏悔的嘴脸来,给谁看?不觉得晚了吗?”
沈良承想了想,叹道:“那时候我也知道我必有报应,不过,这世上有些事是说不清的,即使知道将来不得好死,也还是……难道五皇子不明白吗?”
萧衍神色一窒,沉声问:“你什么意思?”
“我是想起敬王身边的一个人……”
“……”
“五皇子安心,这个人,皇上并不知道他还活着。”
“萧栈今天是想让你来诈我,看看还有没有跟我亲近的人漏了网是吗?”
沈良承看着萧衍慢慢道:“五皇子既然忘了有这么一个人,那我回去告诉他就是了,免得他再浪费心思来见你。”
萧衍无言,看着沈良承时,神色复杂。
☆、第 15 章
沈展翼出神很久。
假造圣旨、谋逆冤案、敬王遗孤都是天大的秘密。
无论哪一件都和沈家脱不了关系。
无论哪一件都是抄家杀头的死罪。
而无论哪一件,皇帝都不可能希望被人知道,一旦漏了口风,他一定最先想到的就是杀人灭口。
自己还曾雄心壮志的想要保护金万两一辈子安心幸福,现在看来,要保他一命都是没有把握的事。
沈展翼苦笑了一下。
他一直不明白当年爷爷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小人物拴在自己的身边,现在却是懂了。
是沈家欠了金万两。
原本这天下都应该是金万两的。
如今给予金万两的,根本就不是情谊,而是补偿。
沈展翼第一次觉得茫然,心里乱糟糟的一团,眼前一片迷雾。
他既不知道要怎么样做才能解除沈家这一次的危机,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金万两。
他曾经猜想,这一次的危机至多就是派系之争。
这样的争斗官场上司空见惯,手段也无非就是那几样,揪住你一点小辫子不放,触怒龙心,那就活该你倒霉;如若没有,那就是你险胜一局,但也不代表此后就能安全。
但这些都不过是逮着个你的不是,重与不重,都看弹劾的人嘴皮子上的功夫,而怒于不怒,那就是看皇帝的心情。
可若是,牵连到了皇帝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那怎么可能会不怒?
与其他人斗,可以有输有赢。
与皇帝斗,却是只有输没有赢……
而无论输赢,金万两都将慢慢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的亲生父亲,他的生身父亲,他的世子身份,甚至是皇子身份……都是毁在了沈家手上,他本来可能坐拥天下,现在却变成不被天下所容!
沈展翼觉得难受,伤心,也害怕。
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现在要他和金万两来承担,他觉得不公平,可若是没有这样的恩恩怨怨,他却可能连金万两是谁也不知道,只怕现如今自己还在茫茫人海之中,寻找自己那握在另一个人手上的心呢!
幸与不幸,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沈展翼在门外站了许久,看着屋内透出来的淡淡的灯火,竟是有些不敢去开那扇门。
他从金万两的爱人一瞬间变成了仇人。
他是真的还没能从这落差里适应。
“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
门突然开了,门里站着金万两,白色的中衣中裤外只披着一见淡青色披风,衣角随着开门的风飘起来一下,又静静落了。
沈展翼心里突然就是一酸。
无论这危机能不能渡过,他和金万两,以后的路都已经渐渐露出了尽头。
“哦……月色正好,想多看看。”沈展翼笑着道,随手将金万两鬓边散落下来的碎发整理在耳后。
“入秋了,夜里凉的很,我给你那件衣服披上。站在外面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这要是染了风寒,又要请大夫又要吃药的,咱们刚修完院子,已经用了不少银子呢,以后得要节省点用度!唉……你这不懂算计的公子,真是的……”
金万两一边唠叨着,一边从屋里拿来一件水蓝色的长袍给沈展翼披在身上,而后才关了门出来。
“你不是已经睡了?怎么还出来?”沈展翼伸手想将他搂在怀里,最后却只是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你不是说,月色正好?当然是要陪你看看。”
金万两走在沈展翼身前,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是挺圆,亮晃晃的,倒是挺像个饼!”
“……”
“说起来,还真是有点饿了……”
沈展翼被他这比喻弄得哭笑不得,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心里长长叹息一声,嘴上却是说得轻松随意的:“想吃饼了吗?叫厨房做点来?”
金万两依旧看着天,想了一会儿道:“桂花糖饼不错!再弄个糯米红枣粥!”
“行!”
沈展翼笑着回身叫了值夜的下人吩咐了,再回来的时候,金万两已经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子下,一只手拄着下巴,一只手在小石桌上随意敲着,见沈展翼回来便幽幽道:“饼可得做得圆些,就像这月亮这么圆!这才是富贵圆满的意思!”
沈展翼看着他,突然心上就是一痛。
富贵圆满……
强自笑了笑:“桂花糖饼原来是这个寓意吗?”
“这是曲周人的习惯,月圆的时候最适合吃这个,人月两圆,富贵团圆,多好的意思!你不是曲周人自然也没听过!”
“倒真是个讨吉利的好说法,曲周还有什么好玩的习俗?都说来听听?明日我叫人都弄来给你,是不是想家了?”沈展翼坐在金万两身边,摸了摸他的后颈说道。
“满仓叔不是把铺子都卖了吗?还有什么好想的?”金万两笑着回头看沈展翼,挑着眉毛,有点讨好有点调皮的道:“你跟沐晨都在这里,自然这里才是我的家啊!”
“……嗯……”沈展翼笑起来,却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只能温柔的看着他。
金万两挪了挪屁股,往沈展翼身边靠过来,而后脑袋一歪,枕在男人肩膀上,又晃动着调整了一下姿势,才满意滴咂咂嘴:“这样正好!望天最舒服!”
院子里安安静静,半空里明镜一般的月亮将一院的树影、人影照得蒙上一层白雾,沈展翼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地面,不敢去看身边的人。
他这么多年练就的变脸装样的功夫,这一刻完全不能派上用场。总是觉得,金万两这一晚上的话都有着什么别的意思,像是透露着某些讯息,某些让他能安心的讯息。
他微微的晃了晃头。
怎么可能呢?金万两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可能说出让他宽慰的话。而如果他知道了,就更不可说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的仇人了……
大概是自己太希望这样的场景了,才会听他说什么都觉得是那样的意思吧。
两人安静了好一会儿,下人才提着一盏灯,端着食盒进了院子。
沈展翼连忙整理了脸上表情,笑着推推身边的金万两:“你的富贵圆满来的。”
金万两一撇嘴:“早就来了,我一直都富贵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