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行云自然在有人靠近自己的瞬间就认出了来者是谁,只不过等那人开口说话后,似乎才将某一段记忆从他心底唤醒。
那人还活着,能吃能跳能跑。
但是他为了能让自己放下一切,忘掉有关那人的事情,就故意不去打听那人的任何消息。
在这半年里他不断告诉自己,那人已经死了,死在他一掌之下。
台下的素月华一头雾水地看着台上并肩而立的两人,忽然觉得那位付公子的背影十分眼熟,就像是很早以前,这两人本就该以这样的距离,自然而然地站在一起。
历万书已经不等任何人的同意,伸手将那位付公子一扣,一揽腰,运起轻功外擂台之外掠去。
若家家主看着站在擂台上悠然自得的身姿,神色分外复杂,虽然他不放心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却也为对方游刃有余的武功感到吃惊。
得擂主的同时,若晴也同意,这话是他这个一家之主说的,全家上下都是见证,因此现在也只好接受了,在看一眼边上自家侄女满脸欣喜,还有擂台上那家伙看上来的温和目光,若方叹了一口气。
女大不中留啊。
历万书将人带到了郊外,他才恢复没几天,也不大能带着两个人跑太远,因此在出了城镇,他就把人给放下了。
但是他刚放手,这位付公子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阿云?”历万书叫了一声,那男子却头也不回走得干脆。
“你认错人了。”前面轻飘飘地晃来了一句,付公子走得很是从容,但在速度上却表明历万书这个人宛如洪水猛兽,让他避之不及。
☆、第九十四章 冬暖
树林当中逃窜着两道身影,一抹黑,一抹青。
原本以两人的武功底子来说,这场追逐应该为不分伯仲的精彩,只可惜他们现在一个重伤未愈,另一个嘛,好得也不见多块,或者说完全忘记了身负武功这回事,但那个还剩基层内力的很快就接近了越跑越快的那个。
“啧!你跑什么!”那道青色身影在后面似乎似乎不满地嚷嚷着,却没得到前面人的回应声。
前方延伸出来一片枝叶稍微茂盛点的林子,追的那个实在跑得累,眼见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便十分果断地伸手按住自己胸膛一处,闷哼一声后就恰到好处地停下脚步,缓缓弯下平日挺得笔直的腰杆子。
但是前面那位后脑勺着实没长双眼睛,于是依旧十分迅速地钻进了那片林子里,顿时四周静得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
雪花依旧在悄悄飘落,这林子里显眼的青色就真么半跪在原地,十分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呼吸,那气息忽长忽短,乍一看还真像什么旧伤复发。
半晌,前方林子里有树叶轻响,一人慢慢从树叶交错间走了出来,一双黑靴踏着地上一层厚雪,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出来,随后停在历万书面前。
等那人朝他伸出一只手,似乎准备一探他的脉搏时,历万书这狡猾的家伙就一把抓住了那只手,动作还是迅速又有力地把人压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你跑什么?”历万书十分有耐心地将问题又问了一遍,只是那语气听起来颇为咬牙切齿。
时隔半年,他终于又一次看清这人的轮廓,更瘦了,而且身上还有一股子酒气,他记得洛行云对酒这种东西的汲取量从来都是有一个十分严格的度,怎么现在成了半个酒鬼?
更重要的是,即使隔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二脸皮,他也能看得出洛行云躲闪的神色,一双浅色眸子四处游移。
“别瞎看,看我。”历万书一点都不客气地伸手将人的脑袋一转对准自己,眼睛死死地盯住对方,又放缓了语气慢慢道,“阿云,我骗了你,你还了我一掌,本应该坟头都长Cao的我现在还活着,这是我白得的半辈子,那一条命是我许诺过的,要真为此而死,那也是死得其所。”
“你从来都不欠我的。”历万书仿佛叹息一般,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洛行云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嘴唇微颤,垂眸,掩住了眼中的所有波动,但那双拽住了历万书衣袖的手却悄然收紧。
历万书见他不说话,便又道:“还是你有别的缘由,就给我说出来。”
于是那头就传来洛行云干巴巴的回答:“...你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放你的屁!”历万书彻底放弃了文人所该有的文雅开口怒骂道,看着这货就越发上火,变干脆凑过来,对准那个胡说八道的人的脖子就是狠狠的一口。
“嘶!历万书你疯了?!”这一口之下,洛行云却像是活了过来,瞪着那伪君子,捂着自己的脖子骂骂咧咧。
历万书看着洛行云气急败坏的样子笑了。
那人飞扬的眉,一双灵动晶莹的浅色眸子,听声音时会威威抖动的耳朵,那人喜欢爬上人家屋顶喝酒的习惯,偶尔嘲讽他,偶尔怒视他的神情,有这一点一滴在纸上如一幅泼墨山水般描绘出来的,才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和我纠缠了一路的人却说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拿走了我定情信物的人却说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洛行云赶紧打断他:“那你要如何?”
“如何?”历万书挑眉,笑得狡猾:“哎呀,先不说远的了,就你把我打成了半废,我怎么也得缠着你这辈子,讨些便宜吧。”
他感觉到洛行云的语气是有些松动的,可见并不是完全将他当成死敌来对待,嘴上的话就越来越卖乖。
洛行云目光微动,浅色眸子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的光彩,沉默了良久,他笑了起来,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眼前,带来了什么别的东西。
人一辈子恩恩怨怨纠缠不清,不就是为了逐个体会完这些酸甜苦辣,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吗?而尘埃落定后,纵然有千愁万思入骨深,有何必庸人自扰。
回首清风明月仍清,树下古人依旧,故有一腔情落满怀,&不策马长伴,醉拥心中笑。他洛行云,又为何不能试着放开胆子,用这双手抓紧藏在难辨黑白世间的那一抹真心呢。
这半辈子,算是两人偷来的时光。
洛行云抿着唇的时候,看上去是孤冷的,五官清俊却让人陡然从心中生出一股子生人勿进且漠然的感觉来,那双颜色偏浅,甚至像金色的眸子看你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可这样的人笑起来却分外好看,他并不会突然放肆大笑,而是嘴角微扬,随后这笑容一点一点地变大,直至露出一排白牙。在笑得十分开心时,双眼还会眯成狭长的弧度,此时一双眸子就像被笑容点亮了一样,夺目,若天上繁星。
因此历万书很喜欢惹洛行云露出其他的表情,那样才会让他觉得自己真的靠近了那人,走进了那人的心。
于是历万书就看着洛行云这货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变大,还十分顺手地将别在腰间的酒壶拿起来,一手拔掉壶塞仰头喝了一口。
“都什么时候了还喝酒!你的伤根本没好吧!”历万书想一把夺过酒壶,却被那人躲开去。
“这酒是我的,要喝自己再找去。”那喝酒的货轻轻推开历万书的禁锢,溜溜达达地往来的方向走去。
历万书看着那人的背影,如以前一样毫不犹豫地抬脚跟了上去,一展折骨扇笑得贼:“哎,你不回答,我也就当你答应了。”
洛行云走在前头,稍转头慢吞吞地瞧了那无赖之徒一眼,掩盖好了嘴角的笑意:“随你怎么想。”
今日的太阳并没有出来,伴着这场静悄悄的小雪,本该一如既往地寒寂,可在林中的两人却丝毫不察,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积在胸口,让什么萌发出来。
雪越飘越大了,天地一片白,林子里的雪铺得不大均匀,稀疏的树林深处隐隐约约有一间小屋顶着大片残雪坐落在林子边缘。
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朝着那间竹屋走去,其中一位东张西望显得十分好奇,大概是想把这条来路因在脑子里。
洛行云似乎真的不怕有贼,竹屋的大门不过挂了一把大铜锁,他从兜里掏出钥匙来把锁打开,大大咧咧地把们往里一推就抬脚进去。
历万书也不管洛行云同意不同意就厚着脸皮跟上,双眼正放肆地到处看时,就听见后者一边倒水,一边说话的声音。
“你是打算在这里借宿了?”
历万书笑了两声:“嘿嘿,平时你在哪里我心里得有个算盘嘛,不过你这儿还颇有几分隐居与世外桃源的感觉。
洛行云转身取去了一小坛酒来放在桌上,历万书便十分自然地坐在他对面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洛行云回答得毫不犹豫,”能有什么打算,嗯...现在过得安逸,混吃等死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历万书:”不如跟我去京城混吃等死?“
洛行云:”去京城?在那破茶楼?“
历万书:”那就方便我养你了啊。“
洛行云瞥了他一眼:”呵,我卖命十几年还是有些积蓄的,虽然不是什么大钱,倒够我赖活下半辈子。“
这新晋酒鬼说着就要拨开这酒坛的塞子,不过随即就被历万书一手按住,两人的手子酒坛子上暧昧地交叠在一起。
历万书:”你我不是一体的吗?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
洛行云十分不屑地看了历某人一眼,正准备拍开这家伙的手,继续享受这一坛藏了大半年的心头好,就听见那家伙说:”你身上的酒气很重,今天应该已经喝了不少了吧?饮酒伤身,少喝些。“
洛行云瞧着自己那只被按住的手,心道也不是一定要现在喝,而且看历万书脸色还有点白,多半是内伤未痊愈,便干脆站了起来叹一口气:”我身上不仅有酒气,还出了不少汗,谁让你一无聊人追着我跑了大半个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