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上了年纪的萧云说着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睛,站在他不远处一直死死盯着他的慕容昊,却在下一刻从他的眼底,看见了那一抹镌刻入骨的痛楚之色。
“自他走之后,我便独自留在隐居的小屋中,我以为只要他心里还有我,就一定会回来找我,可我最终等到的……是你母父自杀的消息。那时我痛不欲生情愿一生孤独,心里对着所有人都是又恨又怨,甚至不希望萧氏里的人好过……便拒绝迎娶乌雅氏的嫡女,找到了一个乌雅氏旁支的,已怀了孕的女人娶进门来,做了萧氏一族的主母。”
慕容昊冷冷的看着他陷入回忆中,本还有些缓和的目光在他的话出口后,再度化为难化的寒冰:“你说谎。”
“只有那个女人知晓,那对龙凤胎的父亲到底是谁……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早有猜测。”萧云知晓他这么说是因为什么,无所谓的仰头扯了扯嘴角,不论从神情和话语都挑不出一丝讥讽,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底发冷,“那个女人在她的女儿出嫁的时候疯了,我就将她关在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而如今萧府中坐在那主母位子上的,一直是我一手安排的暗卫。”
听到这番解释那对双胞胎的话,慕容昊几乎是在瞬间怔愣起来,目光跟着变得复杂无比,想了想那对兄妹此刻的处境,还有偶然瞧见那萧大公子时,那和萧云并无一点相像的面容,眼
底深处的恨意倒是有些淡了,唇却仍是紧抿着。
“我从没有希望过你的原谅,因为我确实是个负心人。让你的母父一生至死不肯信我,且因我而死,你更是被迫逃亡过得屈辱绝望。”不知过了多久,萧云再度转过身来,明显不想在面对他的眼光,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你是我一生唯一的儿子,却始终都不肯叫我一声父亲,这是我不得不受的报应,我无话可说。”
这番话说完,许久没有听到身后慕容昊的回应,青衣男子唇角泛起了一丝笑容,却淡的仿佛看不清楚。
“只萧雨是我唯一的嫡亲弟弟,这么多年来我虽立功许多,却也为家族闯下许多次祸,当初是父亲追杀阿敏和你又导致了阿敏的死,可那女人的孩子非是我亲生子,没有继承萧氏的权利,我并未被父亲cao控在掌中,更永远混杂了萧氏血脉,这么多年再不肯认他,也算是对他的报复了。
这么多年来父亲对我灰心,一直认定二弟是萧氏的下一任家主而不是我,我也并无什么争夺之心。却没想到因你在帝都内出现,因他看出我对你的重视,生怕我回头去与他争夺那个位子,这才让他不惜起了与匈奴人和乌雅氏勾结的心,为了萧氏争权夺利设下陷拼杀你,甚至连累了西华帝子和孩子,这笔账你应该算在我身上。”
话到最后,他稍稍偏过头去,低声允诺道:“放心,你姓慕容,不该姓萧。”
“冤有头债有主。”玄衣人站在雪地中许久,肩头上已落满了雪花,他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一般,那双據拍色的眸子已在他说起萧雨时,恢复了以往的冷然,“不管你怎么说,或是会怎么做,萧雨自己做出的事,自己会得到应有的报应——就这样罢。”
自始至终,就算是完全解释清楚,他也早应该明白。
他自己曾独自想过很久,却没有现在这一刻更清楚的意识到,在知道这个孩子的第一刻起直到死去,他都永远都听不到那一声父亲。
早已知道,那就是他的报应。
耳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完全听不到了,青衣男子都没有再度回头,只是一步一步迈得极稳,缓缓消失在一片呼啸的风雪中。
刚进了温暖的屋内,玄衣人下意识松了口气,站在燃着的火盆前看了片刻,却又突地转身走到窗畔,定定看着那个青色的身影完全消失,據拍色的眸中几乎没有焦点,直到蓦然与一双含着温柔的乌黑眸子对上。
“宸华……你何时醒了?”
“你们说到一半时,我便已经醒了。”见玄衣人急匆匆朝着他身边来,眸中带着喜悦和怜爱搂紧自己,方才早就醒来听见他们对话的人不顾自己的虚弱,枕在那人肩上片刻之后,便压
低了声音劝道,“昭敏,既然已知晓的真相,就算不能与他自然相处,也放下对他的仇恨罢。”
说罢这句话,许久未曾听到人回答,江洛玉便眨了眨眼睛,再度试探道:“……昭敏?”一醒来便关心这样的事,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可就在自己目光微转时,却不自觉又想起了方才那人单薄削瘦的背影,一瞬间竟莫名有些心软,终究沉沉叹息一声:“好。”
听他答应,江洛玉暗中有了几分欢喜,不顾自己还痛的几乎要散架,便抓住了那人的手臂,低声问道:“孩子呢?我记得是个男孩,对不对?”
“是个男孩。因为早产有些虚弱,不过没有大碍,就在隔壁的偏房养着。”见他此时有些着急找孩子的样子,慕容昊心底有点发酸,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亲,咕哝道,“这个时辰,大抵已经睡了,你身子这样虚弱,明日再看好不好?”
江洛玉见他有些言不由衷,眼底还有些巴巴的可怜,不由心软了又软,稍稍敛下眸光不再问孩子,反而带着几分宠溺道:“全听你的,夫主。”
果真不出萧云所料,在江洛玉诞下孩子三个月后,大金皇帝的圣旨终抵达了边关,对上次大战众人纷纷做了奖赏,不仅未曾对此战主力慕容昊勾连大泷大军方才得胜之事有所怀疑,反而对他大加封赏又升了一级官位。
不出所有人预料,封赏其后,便是令身子依旧虚弱的安国内君与安国候次子,和宣旨之人一同回返帝都,不能再待在边疆苦寒之地。
皇帝金口玉言不能违抗,慕容昊自己也早就心中有数,很是爽快的将旨意和封赏都接了,两人便在屋中说了几日体己话,等到边疆的天色稍微放晴之日,江洛玉就抱着次子跟着封赏的太监上了马车,准备回帝都去了。
此时已入深冬,边疆冷的呵气成冰,江洛玉小心掖了掖怀抱中孩子的小被子,目送着眠星将孩子先抱进马车里,方才回头去看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正定定看着他的慕容昊,强忍着不舍抚了抚他的衣角,嘱咐道:“自己保重,小心一些。”
慕容昊见他依依不舍,眸光深了些,突地抬手搂住了面前的人,静静拥抱了许久方才松了手,沉声应道:“保重。”
风雪呼啸不止,马车骨碌碌的在官道上走着,厚厚的车帘被掀开一条缝隙,注视着那越来越远的深青色城墙,整个边关终是在渐行渐远中,被茫茫天地一片落下的雪白映衬着,凝成一个再也看不见的小点。
第418章 我们回家
就在江洛玉回到帝都整整两年后,大金与大泷联军终于攻破匈奴,不仅将匈奴左右贤王俘虏,更是将首领单于枭首,匈奴被完全打散之后无再战之力的消息传入帝都,顿时让一段时间没有上朝,身子一直不好的皇帝振奋起来,决定在大军回朝之日大赦天下行宴群臣。
又是一年春日翩翩,帝都慕容府主院郦玉苑中,窗外的梨花渐渐吐露芬芳,丫鬟和双侍们都面带喜意的四处穿行着,正忙着收拾东西打扫屋室,一个管家模样的双子突地快步从门外而来,一推开雕花门瞧见屏风后安然坐着的身影,连忙扬声稟报道。
“内君,好消息!”
江洛玉坐在桌前,正在瞧靠在自己身边已经两岁,因早产幼时虚弱无比,如今小脸皱成了包子褶,身子却比从前好了些,此时正在玩手中九连环,面容清秀漂亮的次子慕容敛,唇角笑容清雅温暖,听到声响便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茶盏。
“别着急,喘口气再说,怎么了?”
眠星站稳了身子,低身给罗汉榻上的一大一小行了礼,面上喜色更浓:“内君……是侯爷……是侯爷的消息!”
“侯爷的消息来了?”江洛玉眼光骤然一亮,抬手接他手中递的信笺,“让我瞧瞧。”
眠星见他细细低头瞧着,眉眼更是柔和,便忍不住笑着上前,目光意有所指的瞧向自出生没多久后,有些病歪歪长起来的小公子:“打匈奴这一仗时间拖了这般长,终究是大获全胜了,侯爷又立了大功,等到回朝之后定然还要升官,不过内君欢喜的肯定不是侯爷要升官,而是侯爷终归要回来了,三位小主子也能见着父亲了,眠星说的不错罢?”
“油嘴滑舌。”
一目十行看完了捷报,江洛玉放下手中信纸,揉了揉听到两人说话后,仰起头来眨巴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柔软的额发,笑着轻声道,“大军刚刚得胜还朝,虽说消息是传了过来,人想要回来却哪里有这么快。我瞧着至少还有一个多月,他们才能抵达帝都。更何况这场仗打了这么长时间,陛下所宣消息乃是匈奴大败不足为虑,可照我看来,实际上怕不是如此。”
眠星闻言倒是一怔,有些不明白:“内君何出此言?”
“既然匈奴已然大败亏输,再也没有再战之力,为何仅有我大金撤军,大泷军队却始终未曾退回?”
江洛玉垂下眼睛,修长的手指拨了拨孩子手上的九连环,唇角笑意淡了些:“照我猜测,怕是匈奴溃败之事是真的,左右贤王和单于之事也是真的,但说匈奴再没有再战之力,这话多少还是掺了水分——别忘了,匈奴当初不断躁动挑衅,背后可还有着大周的影子,很多事绝不会轻易就这么结束。”
眠星立时醒悟过来,忙点了点头:“内君说的是,属下的眼光短浅了。”
主仆两人话音刚落,门外再度传来急促脚步声,没过片刻时间,一道葱绿色的身影就停在门外,压低了声音稟报道:“内君,暗枭传来主子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