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相思了无益
宥香宫内,淡淡的茉莉清香随烟雾弥散,换上了精致衣衫的人斜靠在贵妃榻上,半开着窗户凝望着天边一轮圆月,眸光有些迷离。
低身收拾好床褥,又将备好的香球塞进去的小双子直起身来,回头却瞧见江冰靠在窗边愣神,含笑从桌上端起茶盏,朝着他身畔走去。
“娘娘,您在想什么?”
江冰听到他的声音,眉宇间笼上一丝微光,接过他手中的茶盏垂下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莫不是……在想陛下?”
骤然听到身畔的人这样问,他手中的茶盏轻颤了一下,眸子垂的更低,许久后勾起唇低声道:“我和陛下不过一面之缘,连容颜都未曾看清,不过身上有个贵嫔份位,说什么想……不过是想那份恩宠罢了。”
寒儿看他掀开茶盏,任由铺面的热气氤氲温润清秀的眉眼,不由有些忐忑:“娘娘被陛下选中,可是天大的喜事,难道您不高兴么?”
“说不上不高兴,却也说不上高兴。”江冰摇了摇头,神色坚定,语气却带了茫然,“不过我也没有心上人,现下被选为贵嫔,对母亲和父亲都有好处,大抵还是高兴的罢。”
“娘娘……”
“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本以为我这样乏味的人,容貌也不算漂亮,陛下是不会注意到的,谁知晓还是……”江冰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再度抬眼去看那天穹上悬挂的一轮明月,突地问道,“寒儿,你还记得当初在郡王府内,寄住的那位堂兄么?”
“娘娘是说,那位世子殿下?”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堂兄。”
江冰定定凝望着天边的月亮,语气带着点温柔,又有些说不出的颓然。
“堂兄刚进府的时候,当家的还是甄氏,我和母亲的处境都不是很好,我想不出什么办法帮母亲。堂兄来了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母亲成了当家的主母。后来,我心底一直感激堂兄,有时希望自己能成为和堂兄一样的人,却知晓自己不行……堂兄那样的人物,有时我站在他身边,瞧见他对我露出笑,都会觉得难以抵挡的耀眼……”
“娘娘这么说,倒好似那位是神仙一样难以企及。”寒儿闻言,立即低下身来抓住了江冰的手指,笑着柔声安慰道,“娘娘可不要妄自菲薄,寒儿一直服侍着娘娘长大,一直瞧着您温柔和善的x_ing子,倒觉得像是世子那般的男子,脾气过于刚硬倔强,定然会吃不少苦头,反倒是您不会让人担心。”
“你倒是会安慰我。”江冰瞧见他讨巧卖乖的模样,本来沉重的思绪一轻,笑着抽回手来,神情却少了颓丧之意,喃喃着说道,“不过……你说得对,寒儿。”
这句话话音落下,宥香宫正殿内再度恢复了一片沉静,没有人发现,此时敞开的雕花窗外几步远的地方,朱红色廊柱投下的黑暗里,一个身影正静静立在原地,方才殿内主仆二人的低声细语,已被他完全听入耳中。
月光缓缓挪移,渐渐爬上他绣金的靴子与金色的衣角时,仅隔着一道窗子的殿内,终于再
度传来了声音。
那是窗外之人方才听过的,江冰的叹息。
“我和堂兄是完全不同的人,我只自己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平平静静的生活……”
叶旭低身从宥香宫前的回廊中走出时,被喝令等在原地片刻,准备驱散内殿中宫女和双侍的老太监吃了一惊,慌忙低身朝着他行礼,眉眼中透着纳闷——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怎么就突然出来了,难道不准备宠幸那位贵嫔了?
“陛下?”
年轻的皇帝没有回答他的话,独自一人朝着宥香宫外的小路上走去,一直走到御书房中都未曾再说一句话,老太监觉得好似有些不对,看着背对着自己沉默的叶旭,刚准备低身退下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了那道淡冷的声音。
“将江贵嫔的绿头牌,暂且搁置。”
将绿头牌搁置,就是一年之内,写着江贵嫔的绿头牌不会再被呈递到皇帝面前,而一年之后又是新一轮选秀,若是皇帝也忘了这个人,那就算是将这位嫔妃打入冷宫。
老太监也不知皇帝独自一人进宥香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刚被选上的江冰半入了冷宫,不敢违抗皇帝的意思,忙低身应道。
“奴才遵旨。”
月光柔亮,天色沉沉,许久等不到外宫的消息,知晓今日不是自己侍寝的江冰松了口气,让人熄灭了灯盏之后,便躺在已被烘热的柔软被褥中睡熟了,丝毫不知方才皇帝曾经来了又走,和自己刚入宫就已失宠之事。
四季轮转无声,转眼一年过去。
江冰着一身男双青衫,和刚入宫一般,安静的坐在窗畔,那张莹润清秀的面容没有多少变化,眉眼间却仅有寂静之色,定定的盯着不远处刚抽出枝芽的嫩柳片刻,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内殿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坐在窗畔的人好似突然被惊醒,站起身来走到殿门前,差点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宫装女子当面撞上,好在江冰的反应较快,迅速后退了一步站稳,面上神色不变的扫了扫她身后带着的众多宫女和双侍,等待着来人开口。
因他进宫一年还不曾受宠,虽今年春日皇帝没有选秀,他这个贵嫔却还是个摆设,后宫所有人都知道他不知为何被皇帝厌恶,而当初与他一同被选上住在同一宫内偏殿里的常在,这时候都已经成了贵嫔,前几日被内务府安排挤掉了他的主位,准备入住宥香宫正殿。
面前的这个浓妆丽人,便是前来接手宫殿的贵嫔,此时见了素面朝天身着男双服侍的江冰,她先是有些讶异的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下一刻面上就溢满了甜甜笑容,像是很是看不起他,却还娇滴滴的行了个半礼,很带着几分挑衅和蔑视。
“见过贵嫔娘娘。”
江冰没将她的神色话语放在心上,只是摆了摆手,神色仍旧十分平静:“妹妹既然已得了宠幸升为贵嫔,此时便与我一般,不必朝我行礼。”
话音未落,那宫装女子就立刻甩袖直起身来,迈着娇柔的步子从江冰身边走过,绕着圈打量了他一会,再度开口时,话语中带着浓浓幸灾乐祸:“娘娘这么和蔼,妹妹我可就却之不恭
了,毕竟本宫如今是有了封号的贵嫔,可不比江贵嫔入宫一年,到现下仍连陛下一眼都没看过
呢。”
站在江冰身后的寒儿闻言,立时脸色骤变:“沄贵嫔,你……”
江冰看着身畔神情愤怒的双子,一直平静的江冰终于变了脸色,沉声喝道:“寒儿!”
“……是。”寒儿看着面前宫装女子得意的神色,又回头看了一眼江冰,有些不服气的垂下头来,咬着牙对宫装女子低身行礼,“奴才冒犯贵嫔,给贵嫔请罪。”
“主殿已誊出给你,就莫要浪费时间了。”
看着寒儿低身行礼,江冰垂下了眼帘,淡淡的扫视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后,和她擦肩而过,朝着外面的小路而行。
“寒儿,我们走。”
而他,则得到了远离宥香宫,更远离后宫受宠的女子和双子,却与御花园和冷宫俱是一墙之隔,许久无人居住的的一间宫殿。
到了正午时分,几个宫女和两个双侍都累得气喘吁吁,这才将那早已不住人的宫殿打扫干净,各自站在门边活动腰腿,或是蹲下身来休憩。
江冰安静立在廊柱旁,看着昏暗欲雨的天色,抬起手来时却触到绵绵的细雨,神色便愈发淡然,握紧了手中的一把纸伞撑开,刚准备抬步之时,却听见背后寒儿的低唤声。
“主子?”
江冰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神色有些怯怯的双子,唇角泛起极浅的笑:“无事,你收拾宫殿辛苦,快去休憩罢。”
“主子,您……”
“放心,我不得宠又不是一日两日,如今能搬出宥香宫,安安静静的生活下去,好似也很不错。”
寒儿听到他话中露出毫不在意的情绪,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握紧了手指低声道:“哼,照奴才来看,陛下根本就是瞎了眼,那个什么贵嫔还不及您半分风采,居然……”
“寒儿!”这一次同样不等他说完,江冰的脸色就再度变了,声音比方才更见冷漠,“怎可在宫中胡言陛下是非?!还不闭嘴!”
寒儿被他的神色吓得一缩,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话很是不妥,吐了吐舌头后小心翼翼的道:“娘娘,奴才知错了,奴才不是故意的,只是有些……”
“好了。”江冰知道他也是为了自己鸣不平,脸上的神色再度慢慢淡去,撑开了手中的纸伞走入雨幕,朝着被雨丝打s-hi的青石小路走去,清秀柔和的面容在雨中显得更为安然,话语在半空中缓缓散去。
“我想一个人走走,不必跟着我。”
叁?月下桃花羞
雨丝绵绵,春日带着树木青Cao腥气的风从鼻端掠过,让人心神宁静舒畅,一把泼墨绘着兰花的白纸伞从层层叠叠的枝桠下移过,其下青色的衣袂飘荡,显出那人削瘦的身形和温润平静的面容。
越过一道垂花门,近在咫尺的就是御花园一个荒芜的角落,角落中种满了花瓣鲜红,如同枝头火焰的碧桃花——进宫的这一年来,即使并不受宠他也不觉失落,反而时常独自一人前来此处赏花,看着灼烈如火的花朵在枝头燃烧,或是随着细雨微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