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仅是他,坐在江冰身边的人也发现了,却好似并不放在心上,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里,温暖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含笑问道:“冰儿,怎么了?”
江冰突然被戳中额头,立时回过神来看了面前带着笑的叶旭一眼,垂下眼去将眼底的复杂神色掩去,声音依旧和以往一般低低的:“……臣无事,只是走神了……”
叶旭听了他的回答,倒没有起什么别的心思,身子朝着他的方向挪了挪,将人搂在怀中,抬眼去看站在一边的宫女们:“你坐着宫,太医说了会经常感觉疲累,来人。”
“陛下。”
“将棋盘先拿下去,记着保持原样,等到明日朕和贵妃再下。”
江冰看着两个宫女应是,准备将没下几子的棋盘搬下去,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生怕扰了他的兴致,抬手就拽住了叶旭的袖子,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很好:“陛下,臣不累,方才真的只是走神……”
“好,朕知道贵妃不累,可朕累了。”叶旭盯了他一会,唇角弯的更深,抱着他靠在软枕上,半闭着眼睛轻声道,“早早就起来上早朝,又批了一日的折子,朕有些疲惫了,贵妃陪朕
休息一会,过来。”
江冰听了这个理由,便不坚持她们拿走棋盘了,安安静静的伏在他怀中,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好似在认真的听着他的心跳,直到热乎乎的气息掠过他耳边,连带着一个温软的轻吻:“朕的冰儿,最是贴心了。”
长长的眼睫垂下,那张玉瓷般的脸颊在半明半暗中,好似能够泛出冷冷的青光来,叶旭忍不住低头亲了又亲,轻吻到那薄如贝壳的耳廓时,突然张开薄唇低声对他说了句话。
听到这句话,本来被那温软的吻亲的脸色发红的江冰顿时身体一僵,琉璃色的眸子张大定定的瞧着被灯火映亮面容的叶旭,有些不敢置信的喃喃道:“陛下,您说什么?”
“是你真的没听清楚?还是听清楚,却高兴的不会说话了?”叶旭抬手抚了抚他耳边的鬓发,又低头亲了他一口,这才直起身来,放缓了语气开口说道,“朕已然考虑过了,既然以后宫中不会选秀,按理来说你的品级最高,出身也最好,又坐宫怀了朕的子嗣,x_ing情温和朕又喜欢,做嫡母中宫又有何不行?”
“陛下,可您当初说……”
“自然是真的,朕金口玉言,何时说过假话?”
叶旭抱紧了怀中的人,手指一点点描绘他的眉眼,动作缱绻又温柔。
好似此时面对的,就是此生心爱之人。
在触到那温柔的眼神时,江冰的眼眸下意识缩了一下,唇角的笑容突地缓缓消散。
叶旭没有察觉怀中人的异常,仍是用那副口气说这话,目光从他脸上挪开,看向不远处点燃的红烛,好似是在对他说,可那话在江冰耳边潺潺流过,却让他觉得那话更好似是在透过他,向着另外的某个他所不知道的人说。
“只不过你现下身子重,本想要等到你诞子之后再封,可朕怕万一你诞下的是女儿,那帮老臣又要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挠朕封你,不如趁着现下你初坐宫,朕就下旨封你为皇后,等你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即使最后诞下的是公主,那些老臣也无话可说。”
江冰再度垂下了眼睛,掩住了眼底涌起的黑暗:“陛下又偏心臣。”
“冰儿难道不喜欢朕偏心?”
他伏在那人胸口,耳边是那人规律的心跳声,触到的是那人温暖的肌肤,几乎要落下泪来,声音却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自然……是喜欢的。”
叶旭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快要下朝时,便力排众议宣了圣旨,准备在一月后封玉贵妃为皇后,封后大典着礼部准备,于是同一日刚独自用完午膳的江冰,就被一道圣旨召到了御书房等待,一套已然做好的皇后礼服被摆在了他面前。
“陛下片刻便至,请贵妃换好衣服,在此稍待。”
江冰抬手翻了翻那华丽的礼服,抬手示意想要帮忙的宫女们退了下去,手指拂过那衣领上展翅而飞的金丝凤凰,唇角勾起的一丝笑容慢慢消散,闭了闭眸子后,终是低身蹲在了榻边,颤抖着手指寻找了片刻,便拉出了榻底角落处的一只箱子。
那是一只檀木盒子。
那十二幅美人图上的人,才是陛下真正的心上人!
两个月前,瑶妃凄厉的嘶喊声仿佛还在耳边。
江冰垂下头来,一点点打开了那只檀木盒子。
盒子里果真摆放着画轴,虽不知是不是十二幅,看数量却也相差不多。
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拿出了最上面的一幅画,慢慢的展开在自己眼前。
在那幅画被展开,他也终于瞧清了画上人的脸时,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当年的堂兄还在王府之内时,那身常穿的世子青衣,想起自己站在桃花下,身着龙袍的人瞧着自己的眼神,想起他们初见之时,他正是穿着一身男双青衫,还想起自己的面容和堂兄,好似因血缘有几分相似之处,又想起那人看着自己时,闪烁着柔情的眸子。
这么浑浑噩噩的想着,他的目光再度掠过那画卷上勾画着的,那手持梨花正微笑站在廊柱下的美人,心无止境的沉了下去。
堂兄那样的人物,有时我站在他身边,瞧见他对我露出笑,都会觉得难以抵挡的耀眼。我和堂兄是完全不同的人,我只自己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平平静静的生活。
心爱之人。
江洛玉。
玉贵嫔……玉妃……
甚至……玉贵妃。
原来真如同瑶妃说的一样,不管是怎样看起来像真的梦,都不过是梦而已。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突然浑身发冷,似全身浸在冰水里。
那一瞬间,他恨不得自己,从未生过这双眼睛。
终?执伞待卿归
安静的殿宇中,站在榻边的人深深望了一眼床榻上摆放的东西,手指拂过自己穿着的男双青衫,没有血色的薄唇抿了抿,任由满头青丝坠落肩上,转身拉开了雕花大门,抬步迈了出去
守在殿外的几个宫女见他出来,认清了他的面容后都纷纷行礼,随即眼光带着疑惑的瞧着他削瘦的背影,和显得有些蹒跚摇晃的身影,碍于他的身份却不敢上前去问,只能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离去,消失在一片呼啸的北风中。
江冰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到底走到了何处。
他不敢停下脚步,不敢让自己安静,不敢让自己再动思绪。
本以为进宫之后,再坏无非就是失宠,只要能为了父王母妃尽一点绵薄之力,他无论受多大的苦都可以。
却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竟还会有如今这样,心烧灼成灰烬,生不如死的时候。
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养心殿旁的小道,他垂下脸来低声喘息了几口,抬手捂住自己不时绞痛的小腹,却怎么都不肯停下脚步来。
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无路可走。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发落下,几乎模糊了他前进的视线,触目可见的全是白花花的墙壁,小腹中的绞痛已渐渐变为坠痛,脚步再也挪不动的跌跪下来,只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却抓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梗着一口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时值隆冬,他却只着单衣,又缩成一团跌坐在冰冷的墙角下,没一会就冻得没了知觉,连小腹中那翻搅不停的剧烈疼痛都淡了,眼前的红瓦白墙在他眼中渐渐浸上黑暗,手指颤抖着想要抓紧自己的衣角,却怎么都用不上力了。
叶旭终于找到自御书房离开的人时,第一眼就瞧见那人在深冬中只着一身单衣,脸色惨白双眸紧闭,近乎毫无声息的靠在墙角里,脚边的青石板上划过一道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痕,只觉得心口骤然一痛,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剩下的全然是说不出的恐惧。
“冰儿!”
身子渐渐暖了过来,昏迷中的人吃力的咽下苦涩药汁,耳边又是这样声声的呼唤,无力的挣扎了许久后,那双琉璃色的眸子终于缓缓张开,在看清将自己抱在怀中的人时,眸子深处涌起深深哀痛和疲倦,却还是不顾自己身上的痛楚,朝着他伸出手来,喃喃着唤。
“陛下……”
或许是上天的惩罚。
惩罚他的贪心。
誰让他没入冷宫,之后得了恩宠还不够,竟想要握住……这个人的心呢?
如今的苦痛,是他活该受。
挣扎在清醒和迷糊中,他紧紧的缩在那人怀中,无力的手指想要反握那人的手,却终究只能软软的垂下,叶旭看着他刚刚苏醒,用夹杂着深爱和痛楚的目光哀哀看着自己,只觉得心口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将那人抱得愈来愈紧,直到瞧见那人复又昏了过去,顿时慌了神色
,还没等开口时,一直在边上诊治的老太医却脸色大变,抖如筛糠的惊叫道。
“陛下,不好了!娘娘的脉息太弱,连带着小皇子的脉息也弱了,若是这样下去娘娘再不醒,不光腹中的龙子保不住,连娘娘自己也会危险!”
听到这话,叶旭手指一抖,低头看着怀中生死不知的人,想到在御花园的墙角下发现他的情形,顿时痛的无法自抑,瞬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本是提前准备了那套皇后礼服,希望那人听到封后的消息,再换上华服之后能够开心一些,可谁知等到自己批完奏折回到御书房,却没有见到自己想要看见的那个人,反倒瞧见了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皇后礼服上,端正摆放着的一卷画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