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力的侧过头来,怔怔盯着那个消失在晨光中的身影,一时间心底如刀刮般剧痛,却突地浅浅微笑起来。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
他们之间好似只隔乌雅两字,实则却有整个恨海情天——
不管他们如何相爱,不管他们是否会有子嗣,不管他是不是他的皇后。
这就是他的命。
与他的母父一样,即使曾近在咫尺。
这一生,永远不得所爱。
他认命。
认命。
终?哀然情何已
“父亲!”
大金正值初春年岁,郁郁葱葱的树林深处,一片花团锦簇的牡丹园内,一个身着粉紫色小裙的小女孩正快步在花丛中穿行,时不时回头去望跟在身后不远处,着青衣面容俊美中透着几分温柔的男子,面上露出带着酒窝的甜甜笑容。
“容儿。”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人见她的身形如蝴蝶一般,唇角笑容不由更深,稍稍扬声嘱咐道,“别跑太快,当心摔着。”
小女孩听到这话,不由撅了撅嘴唇,笑着反驳道:“容儿不会摔着的,父亲放心罢,快些过来啊!”
青衣男子见到女儿愈发灿烂的笑容,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怀恋之色,抬起手来抚了抚女儿颊边柔软的发丝:“父亲年纪大了,不比容儿跑的快。”
小女孩见到父亲走到自己身畔,便连忙将自己仔细挑选的两朵刚采下的牡丹握紧,目光期盼的看向面前的青衣男子,声音清亮亮的如银铃作响:“容儿给父亲采了花,父亲看!”
青衣男子见她睁得大大的眼睛,心底不由一软,低身将女儿抱了起来,端详了一番她手上的花朵,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吻,压低了声音问道:“很好看,容儿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容儿知道,这是姚黄!这是魏紫!”伏在男子怀中的女孩扬了扬自己手上的花朵,眼光一转后,又抬手指向了两人脚边不远处的另外一株通体雪白的牡丹,扬声叫道,“容儿还知道,这株是父亲和母父最喜欢的,白雪夫人!”
青衣男子顺着女孩细白的指尖看去,目光定定的落在那雪色的花瓣上,陡然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与黯然,唇角却仍是泛起了极温柔的微笑,低头摩挲着女儿细嫩的面颊,轻声喃喃道:“是啊……容儿说的没错……”
女孩听到了父亲的夸赞,先是止不住的欢喜,不到片刻却又扁起了嘴,可怜兮兮的将小脸凑在父亲肩上,抓紧了自己手上盛放的牡丹,话语中全是满满疑惑和失落:“父亲……母父为
什么还不醒呢?容儿也帮父亲种了牡丹,今年的牡丹开的这么好看,母父为什么还不肯看呢?
”
青衣男子听到母父两个字,手指禁不住微微一颤,面上的笑容也散了开来,却仍是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只是目光骤然扬起,落在了几步之远的木屋门口。
许久过后,他才抬起眸光幽深的俊美面容,再度牵起微薄笑容,低声一字一顿回答道:“容儿……母父他很累了,所以才一直睡着,可容儿是他诞下的,若是容儿想要见母父,想必总有一日,你们定会见到的……”
小女孩听了这样的解释,不由也随着父亲的眼光看向木门,嘴巴却不自禁扁的更厉害了,仿佛无比清楚那里面究竟是什么景象,又心底清楚这些话不过是父亲的安慰,小手更紧紧勾着他的脖颈,眼底也隐约有着泪光在闪:“父亲……”
男子见女孩这般反应,心底丝丝缕缕的痛,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能愈发搂紧了她:“容儿乖。”
入夜后的牡丹园中,正是一片静寂之景,唯有馥郁的花香蔓延开来,随着风飘入细微窗缝内,吹动掩住床榻的浅色薄纱。
淡淡的月光透入床帐,照亮了其上女孩纯净的睡颜,以及躺在女孩身边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平躺着,能瞧出呼吸平缓容颜秀媚的人,与靠坐在两人身边不远处,静静凝视着他们的青衣男子,以及他低而柔和的呼唤声。
“情儿……”
身为帝王的他早已于景仁宫中病笃薨逝,就在皇帝薨逝的第二日清晨,在这雾气迷蒙四季如春的山谷中,便多了一间种满了牡丹的小院,一身青衫的人便环抱着昏迷不醒,被御医定为已然死去的爱人,留在了这间静谧的木屋中。
即使当年在宫中被蛊保住了x_ing命,身子也在这几年中被渐渐补养回来,那人却好似想要一直沉睡不醒,安静的连呼吸都听不清楚,只面上依旧保留那个诀别般的微笑,让他每一次看到,都觉得如撕裂一般的剧痛——
直到过了许多年以后,直到他终究赐死了乌雅一族,直到他听到了那个诀别,反反复复毫无止尽的痛苦折磨后,那个曾经被深深埋葬的真相,方才隐约从心底浮现出来,而为了这个真相,他们一次次忍着剧痛擦肩而过,几乎已赔上了整整一生。
他缓缓的弯下腰去,低头吻那人温热的唇,无声的露出笑颜时,泪水滴落在那人颊边。
已经够了。
第二日阳光刚刚照入窗框时,坐在屋门前桌案上,正在低头晾晒花瓣的人便扬起头来,目光柔和的看着院门前正抬步走来的身影,靠在他膝边不远处的小女孩同样察觉到了什么,跟着抬起头来看到了进门的人,小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欢快的扑了过去。
“玉哥哥!”
已走进门内的江洛玉见她扑过来,忙抬手将她抱起,唇角的微笑温暖浅淡:“容儿。”
小女孩被他抱在怀中,好奇的左看右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玉雪可爱却面色有些苍白,与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身上,眸光顿时一亮:“哥哥今天……带了小侄子过来么?”
江洛玉唇角笑意更深,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儿子,低身放下了小女孩:“是啊,是比容儿年纪小些的小侄子,是哥哥膝下年纪最小的,他身体有些不大好,容儿去陪他玩一会,好不好?”
小女孩重重点了点头,快步过去牵起了男孩的手,小脸红扑扑的十分漂亮:“好!”
江洛玉目送着两个孩子一前一后朝着花丛去了,便稍稍放下心来,缓步走到站起身来的青衣男子身前,含笑低身对着他行了礼:“见过舅舅。”
“你的孩子,一个个都很可爱。”青衣男子摆了摆手,并没有受他的礼,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两个孩子身上,笑容有些许欣慰,“当初将你许配给慕容昊时,我曾觉得有些可惜,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只有你一个人,不曾有负你半分,我方才觉得不曾辜负月儿……”
“舅舅言重了。”听面前的人提起那个人,江洛玉眸底掠过一分温柔,目光却在不自觉移转至他身后的木门时,泛出几分忧色来,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道,“这么多年了,舅舅您……还在等着……”
“说什么等……”
青衣人闻言,不由轻柔的叹了口气,唇角跟着露出一抹笑来,笑容中没有一丝y-in霾。
“那时,我自私的因为心底眷恋,强自将他留在了我身边,虽给了他至高无上的地位,实际还不及慕容昊对你一般钟情,后来好不容易解开心结,却只有不断的算计与伤害……是我先毁了誓言,如今这么一日复一日的等着,方才能觉得些许心安。”
江洛玉听他说的云淡风轻,神情也很是平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舅舅莫要太过思虑便好,舅舅年纪毕竟大了,当心损了身子……若真有一日舅父能够醒来,想必也是不愿瞧见您容颜樵悴,更不愿见您伤怀……”
“你说的是,我听你的便是。”青衣人含着笑点了点头,转头却瞧见身畔的江洛玉露出几分犹疑之色,思索片刻后便悠然开了口,“平*你不常亲自前来,这一回过来,可是要对我说容儿的事?”
江洛玉被点破心事,神色立时松懈下来,上前一步肃了神色:“舅舅知晓,公主现下毕竟与舅舅不同,她的身份……绝不能长久呆在此处,只能每个月前来看舅舅一次……若是舅舅当真不舍,要不要……”
“不必了。”青衣人听他说起这个,知晓是小女孩身份之事,不曾犹豫便立时回道,“容儿还小。许多事情,她不知自己该选择什么……终归我们一直能够见到的,不如等她再长大一些再说,那时若她喜欢嫁入平民之家,便让她一直跟着我们,可若她爱上的是名门世家的人,不如便保留这个封号罢……”
江洛玉捻了捻手指,也觉这般最为合适,便含笑应了一声:“舅舅说的是。”
快至日上中天时,仍旧恋恋不舍父亲的小女孩,终于在江洛玉的带领下上了马车,亮亮的大眼睛里漫起水雾,声音却依旧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即使马车已然越行越远,也固执着一直朝着青衣人站着的方向挥手。
“父亲,容儿走了!”
瞧见女儿仍旧努力的挥手作别,青衣人脸上笑容渐深,扬声嘱咐道:“回去之后,乖乖听几位兄长的话,可知道?”
小女孩得到父亲的回应,本来快要哭出来的脸立时一变,小嘴也从撅着变成弯起:“容儿知道了!容儿会乖的!”
青衣人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视野中,方才将面上的笑容缓缓散去,转过身来朝着紧闭的木门走去,手指轻柔掀起层叠的浅色帐帘,低身慢慢坐在了床畔,修长手指抚过那人温热的脸颊,神色柔和中带着几分眷恋,压低了嗓音轻声道:“容儿今日走了,你又没有见到,便等到下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