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秦手中的茶盏杯盖顿了顿,与杯沿口摩擦出一声响:“父亲如何回答?”
“丞相承认了。”布衣男子稍仰起头,看着半张脸隐藏在黑暗,半张脸却露在光亮中的主子,忙低声回道,“且已然代替小姐,交换了一家公子的庚帖。”
“交换庚帖,下来便是行小定,只要小定过后,婚事便不得反悔,否则便可言乃女子二嫁,男子继娶再无原配。看来,父亲已是下定决心弃了逍遥王,给心儿找一个好拿捏的如意郎君了。”陆秦抿了抿唇,站起身来掠过布衣男子身畔,眉眼幽深,“人选是谁?”
“回主子,乃是今届的新科状元,前几日被授为工部侍郎,丞相的得意门生怀隶。”
“倒也是不差的人选。怪不得父亲仅是半月,就这么快下定了决心。”陆秦放下手中茶盏,指尖无意识点着面前的桌案,语气若有所思,“可打探到小定的日子?”
布衣男子立即回道:“便是今日。”
陆秦眼底骤然划过一丝极亮的光,转瞬间却再也看不清楚,薄唇朝上微微勾起,倒是第一次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今日么……倒是个好日子,既是如此,陆心的命运已定,此后俱是无谓挣扎,我也就不必担忧了。”
说罢这话,他停顿一霎,目光直直看过去,眸底仿佛隐藏着漩涡,让布衣男子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只能更深的低下头来。
“今夜子时,跟我再去王爷别馆,记得发信给王爷。”
“属下尊令。”
陆秦摆了摆手,示意他暂且离去,自己则再度起身,负手站在了窗前,目光再度定在簌簌落下花瓣的花树上,唇角终是泛起从容笑意。
就在今夜——想必他们之间,定会做个分晓罢。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就在伸手不见五指时,一辆被黑布包裹的马车再度稳稳的停在了角门前,身着黑衣的陆秦朝着其后的黑暗看了一眼,下意识捻了捻自己垂下的衣角,这才抬步上了马车。
半盏茶的时间后,马车骨碌碌轧过青石板向前走去,坐在车前的布衣男子却骤然压低声音,警惕的朝着马车后望了望。
“主上,后面仿佛有车在跟。”
陆秦眸光闪了闪,冷声应道:“不必去管,甩开就是了。”
马车很快抵达了别馆门前,陆秦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再跟,就独自一人快步走进了角门内,在他回身要将门闸别上时,眼角余光却仿佛瞧见了什么影子——可他却不动声色的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反而轻轻的松开了手中朱红的横栏,回身朝着飘飞花瓣的树丛深处行去。
这一回没等他走过几步远,一双带着温柔的眸光就跟着投了过来,带着泛起幽香的粉白花瓣接连落下。
“阿秦。”
“母父!”被江洛白拉着小手,一直等待着的女孩一瞧见他的身形,那双相似父亲的眼神便骤然一亮,蹬蹬蹬朝着陆秦伸出小手来,撒娇般的扯着他的袖摆撅着嘴叫,“晴儿要母父抱抱!”
陆秦略微低下身来,任由女儿拽着自己的衣角,心底霎时软成一片,犹豫片刻后却仍是拒绝了她,眼中带着几分歉意,柔声哄道:“母父身子有些不舒服,让父亲抱好不好?”
江洛白走到两人身边,抬手拉住的撒娇的女儿,闻言眼底顿时闪过紧张之色,上下端详了他一番:“你身子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让我瞧瞧!”
陆秦被他抓住手臂,唇角不由露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安慰道:“我没事,放心罢。”
江洛玉见他如此,以为他是不肯说,便松开了拉着女儿的手指,目光带着些焦急担忧的与他对视:“阿秦……”
这一回不等他将话说完,身着玄衣的男子就上前一步,陡然开口道:“原谅我。”
江洛玉被他眼中的认真一惊,下意识反问:“什么?”
陆秦定定看了他片刻,唇角突地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要原谅我
“那是自然。”江洛白不明白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仍是点了点头,眸底的神色也更是温和了,“我怎会不原……”
身着玄衣的人没有等他将话说完,便骤然抬起了手臂揽住他的肩背,低头用温凉的唇摩挲着那人的唇,两人的呼吸密密交缠起来,嫣红的舌尖从唇内探出,刚触及那人紧闭的下唇,整个人便被搂紧怀中揉搓,舌尖被紧紧绞住舔弄许久,几乎让玄衣人喘不过气来。
一吻过后,看到爱人在自己肩上喘息,脸上也泛起了红晕时,江洛白虽仍然对方才那一番话有着疑虑,心底却已柔软的不成样子,手臂将人牢牢抱在怀中,低头一边啄吻那人的鼻尖,—边试探着唤道:“……阿秦?”
伏在他怀中的陆秦却没有再说话,反倒是一直拽着江洛白的袖子,本笑吟吟的看着父王和母父亲热的小女孩,仿佛突然看到了什么,顿时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惊慌的大声叫道:“父王,母父!你们看!那里……那里有个人……晴儿害怕……”
听到女儿带着害怕的话语,陆秦眼神一暗,立时挣开了抱着自己的人,目光朝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唇角的笑容中泛起苦涩,低头吻了吻女儿的额头,轻声安慰道。
“不要怕,B青儿……那是母父的父亲,你的爷爷,不会伤害你的。”
“陆丞相!”此时不光是陆秦与他怀中的女孩,站在两人身侧的江洛白也同时瞧清了来人的模样,心立时无止境的沉了下来,上前一步将自己心爱之人和孩子都护在身后,拱手对着站在不远处,正用一种说不清的y-in桀目光看着三人的老者拱手道,“陆丞相,请听小王一言。”老者听到江洛白的声音,眼神倒是稍有缓和,只面上神色依旧十分难看,仿佛遭到了极大的背叛一般,盯着江洛白身后的陆秦不放,一字一顿冷冷道:“王爷有话,便请说罢。”
“丞相,此事便如丞相今日所见,晴儿乃是我和阿秦的孩子,是我心中最珍爱的女儿,而阿秦……他是我一生最爱的人。”江洛白看清了他的目光,眼神更是坚定,语速极慢的解释道,“他并无违抗丞相的意思,不过是因为当年我不愿放手,非要阿秦留在我身边……”
“洛白。”可这一回不等他将话说完,站在他身后的人却按住了他的肩,“够了。”江洛白不知心上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可他自瞧见面前老者出现后,就什么都来不及再想,只害怕他会受到什么伤害,一时间连神色都有些慌张:“可阿秦……”
伍?自是有情痴
漆黑如泼墨的深夜里,粉白色的花瓣被风吹着簌簌而落,月光柔柔的从天穹上洒落而下,照在花树中仿佛正在对峙的四人身上,好似凝固了一般不曾稍动。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直到极轻的脚步声响起,身着玄衣的人走到了面前的爱人身侧,低身对着用深幽眼神望着两人的老者,与平常一般恭敬的行礼道。
“不孝子陆秦见过父亲,不知父亲此时为何至此?”
“王爷身份高贵,并非下臣可以妄言。”老者看着他低垂眉眼,脸上仍是平静神色时,眼底顿时涌起深沉怒意,指着他扬声喝道,“然你毕竟是老夫的儿子,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被老朽发现,本就是犯下弥天大错了,到如今却还不准备说实话么?”
陆秦不着痕迹的握紧了手指,立时微闭双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了泥土上:“孩儿请父亲恕罪。”
“阿秦,你不要跪!”在他身畔的江洛白见此,顿时心痛的无法自抑,一边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顿时也想要跟着对面前的老者跪下,话语中都是恳求之色,“是我先心悦你的,是我拖累了你……”
“不要这么说。”陆秦仰起头来,手指反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能跪下,否则老者定然更加生气,便垂眼踉跄站起身来,压低了声音道,“父亲,不孝子愿与您回去,此后诸多与人无尤,只请您莫要再牵累王爷,更不要迁怒于旁人。”
江洛白看他好似要朝着老者方向走去,手也渐渐松了开来,不禁大惊失色要抓住那人的胳膊,“不,阿秦!”
老者见陆秦垂眼不语,眼看着是要跟随自己离开,眼底的怒意稍微敛了下去,霎时拱手沉声道:“逍遥王殿下,此乃下臣家事,还请王爷放人。”
陆秦察觉握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有些许异样火热和颤抖,便稍稍侧过身来,目光柔和与他惊慌的眼神对视,微笑着轻声道:“你答应过,会原谅我。对不对?”
江洛白脸色白了一层,看了一眼不远处等待着的老者,心中已知晓留不住眼前的人,却仍徒劳的阻止道:“阿秦……”
陆秦勾了勾唇角,骤然回转身子,在他额间轻吻:“相信我。”
江洛白眼睁睁看着那人脱出自己的手掌,下意识想要去抓那人垂下的衣袖,却察觉到身边一个小身子已快自己一步奔了过去,顿时低身一把搂住了冲出去的女儿,却不能阻住女孩银铃般的声音。
“母父!母父不要走!”
即使女儿的声音在身后回响,陆秦仍一步一顿的跟在老者身后,强忍住想要回头的欲望,反而深深的垂下头来,一直到跟随老者重新上了马车,回到陆府属于自己的苑中时,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抬眼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