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召离没看易迁,弄了弄帽子走了进去,出门的时候他找了一套易迁的衣服穿上,但明显有些大,刚好能把他完全罩住。
之所以一直不脱帽子是因为那一头乌黑长发太惹眼了。
时代在进步,如今的男人已经不喜欢扎头发了……
易迁回过神来跟着他进去,一股浓重的味道扑面而来,药味夹杂着消毒液,像是医院的味道。
白婷的家比易迁家还要小一些,进门就有一个小方桌,白婷关上门,示意他们坐在方桌旁,去饮水机那里倒了些水。
易迁看了看陆召离,发现他进来了反而蔫了,神情怏怏地坐着,一句话都不说,没办法,他只好先开口。
“你认识罗惠吗?”
猝不及防的问话让白婷手一抖,水杯“啪”地摔到了地上,她扭过头,像是要确认一样道:“罗惠姐?是我们上上届的罗惠吗?”
看到易迁点头,白婷敛了敛眼眸,蹲下去继续收拾玻璃碎片,“认识,学姐曾经帮助过我。”
看她神情黯然的样子,易迁也可以推测出罗惠为什么那么想要帮她了,看得出二人关系应该很不错。
“你有严重的抑郁症,你自己知道吗?”就在易迁想要继续询问两人过去时,一边的陆召离突然开口,冰冷的口气让室温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白婷放下手中的玻璃碎片,缓缓站起身,冷冷地看着陆召离:“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们是想帮你。”易迁一看气氛不对,赶紧出声打圆场。
白婷回看他,似乎是想在他眼中找到诚意,随即她一笑,笑容中含着讽刺:“帮我?你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怎么帮我?”
“我怎么了?”易迁纳闷,他摊上什么事了不成?
白婷沉默,过一会儿转身走到门口正对的卧室门前,将门打开后,那个味道越来越重了。
两人走过去,才发现里面的床上躺了一个男人,那人骨瘦嶙峋地犹如只剩皮包骨,鼻子上c-h-a着鼻饲管,双手放在两侧,一动不动。
“去年我爸爸在工地受伤,原本没什么事,可回家之后就倒地不起,被送去医院治疗后就再也没醒过来。工头不承认是工伤,赔偿的钱一分都没有。”白婷看着易迁,眼中似乎没有其他情绪。
“你说你想要帮我,但我需要的东西,你好像并没有。”
易迁愣住,他明白白婷话里的意思,她缺钱,可易迁是藤原高中出名的穷人,所能付出的也是杯水车薪。
不过……
易迁转头看陆召离,就发现他掩着的头微微抬起,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发出一声低沉的笑。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关键是,你的问题不止于此吧。”
第15章 疲累的人生(三)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关键是,你的问题不止于此吧。”
陆召离说完这句话,易迁就看到白婷僵立在卧室门口,眼神望着前方,却不是在看他们。她像是一具毫无生机的雕像,死气沉沉。
她前后差异太大,让易迁觉得有些心惊,上前想安抚一下白婷,她却扭过头,声音发抖着道:“我渴了……”
然后她踩着拖鞋自己去倒了一杯水。
温水下肚,白婷脸色才缓和几分。厨房的水龙头可能是拧不紧,滴答滴答地响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易迁二人等着她慢慢平静下来。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打破平静的人,却是一个不速之客。
手重重敲击防盗门的声音犹如枪林弹雨中咔咔作响的子弹壳,在屋内的人明显能感觉到震动,连着心一起颤抖。
“开门!死丫头!快给我开门!你他妈的居然换锁!”
几乎是同时,易迁看到才刚恢复血色的白婷,一张脸变得煞白煞白。
她连嘴唇都失了颜色,惊恐地看了一眼门,像是囚笼中的困兽一点一点向后缩,缩到退无可退。
她仿佛忘了易迁二人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只是堵着耳朵,跟刚才的白婷完全不同,似乎又回到了易迁印象中那个懦弱的小身影。
“死丫头!臭婊/子!你快开门!开门!”外面的女人不停地拍打铁门,完全不在意会吵到其他人,扯着嗓子喊着不堪入耳的话。
易迁皱眉看了一眼陆召离,后者只是点点头,他就了然地迈开步子走到门前。刚要伸手开门,白婷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易迁的手腕,拨浪鼓一般摇着头,用含糊不清的哭腔求他:“别开!我求你别开!我真的没有钱给她了!我真的没有钱给她了!”
要钱的?
“她是你什么人?”易迁没有撤回手,也没有继续开门,而是拧眉问她,仿佛在等着听答案再决定下一步动作。
白婷一愣,恍恍惚惚地松开手,眼睛朝向易迁,打转的泪水反s_h_è 着日光灯的光亮,其实却像个无际的深渊。
她找到自己的声音,用渴求什么的声音回答他。
“是我妈妈啊。”
站在门外那个,用难听的话骂我,仿佛跟我是仇人一样的人,是我妈妈啊!
易迁好像能听到那短短五个字中夹杂的白婷的控诉。
陆召离往凳子上一坐,冷若铁锈一般的声音传过来,像是开山斧在峰峦之上开出了一道裂口。
“开门。”
无形之威。
易迁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感情,但这一刻,易迁似乎能感觉到陆召离生气了。
不是逗你玩玩的那种生气。
易迁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房门,白婷绝望地瘫坐在地上,看着门外因为突然开门而有些错愕的脸。
“家里有男人?”
外面的人卡得一脸好粉,褶子的痕迹却也不能完全遮掩。
看易迁挡在门口不说话,她作势要推搡着进来,却看易迁双眉一横,长腿直接怼到了门框上。
“大娘……”易迁咧嘴,表情威胁。
“你吃→屎了吧?”后面的陆召离直接接了易迁的话,毫无感情波澜,却将那女人骂得面红耳赤。
她怒目而视,说出的话丝毫不留口德,“小婊/子!这是你哪找来的野男人?还一带带回两个?能耐了你!”
白婷捂着头,不停摇晃着乞求,“不是!你不要再说了!”
她濒临崩溃的边缘,好像下一秒就会做出出格的事。她忘了自己的存在,也忘了别人的存在,只剩下无尽的痛苦。
陆召离慢慢蹲下身,伸手搭上她的肩膀,这一触碰,似乎都要夺走她的灵魂。
他轻声道:“白婷,钱我可以给你,你爸,放到高级病房中搁几年都没问题,但是这个女人是你必须要对付的。只有你不怕她了,才能永远地摆脱她,摆脱她了,新生和自由,随你选。”
陆召离低沉的声音充满蛊惑的气息,刺激着她的大脑,让崩溃边缘的她慢慢收殓了情绪。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知道吗?”白婷抬头,可只能看到陆召离帽子下面上扬的嘴角,那个浅浅的笑意,把这些年压在她身上的所有负担都渐渐溶解了。
她相信他的话,没有理由,说不清楚。
又或者说,当一个人无路可走的时候,有个人指着悬崖对她说:“跳下去,你就会找到新的路。”
她也一定会信。
那边的聒噪声始终没停止,女人无论身高和体型都距离易迁差远了,易迁抬脚怼着门框,手肘放到膝盖上,拖着下巴看那个女人,气势丝毫不让。
女人当然不敢硬碰硬,她只敢找软柿子捏。
“白婷!别躺在地上装死!门不让我进无所谓,钱给我!生你养你到这么大,还不准给你妈来点回头钱吗?缺德玩意儿,快把钱给我!”
也不知道是默契还是赶巧,整栋楼里没有一家出来看看的。易迁双眼一寒,这说明不是他们都不爱瞎凑热闹管闲事,就是这样的事已经成了常态。
“我没有钱给你!”白婷向门口用力吼了一声,而后她拄着地站起身,闪躲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爸的保险金全给了你,被你一下都给赌输了,东拼西借凑到的医药费,也全都被你偷去了。你是不是想让爸和我死了才安心?你怎么会这样?这么让人恶心!”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咬着字说完那句话。就当她是仗着在场有两个人吧,那些藏在她心里都快发霉了的话,今天终于被她亲口说了出来。
“你说生我,我没法反驳,但要说养我,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有照看过我一天吗?爸成了这个样子,你说要拔掉鼻饲,我只是成绩退步一些,你就让我退学打工养你,打工还不够,你根本是想卖了我,对吗?今天又回来要钱,是好不容易傍上的大款把你踹了吧!但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绝对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如果想毁掉谁,不如和那个人一起破碎。白婷不管不顾,将积压心中多年的愤懑都吼了出来,边说边哭,脸扭成一团。
可绝对没有听这些话的那个女人更扭曲。
易迁总算是清楚了来龙去脉。
被白婷刺激到伤处的女人几近抓狂,挥着手就要冲进来,嘴上还嚷着:“那个废物还不如死了!躺在床上有什么用——”
“说够了没有?”
易迁一手挡住女人乱扑腾的手,任后者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他抬眼,终于显出一些不耐来,后面的陆召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