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张小悠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道,“狡兔三窟,皇宫也有一个,大漠还有一个。”
“为何不告诉我?”
“不想告诉你呗。”
“冉小安在我身边八年,为何不来见我?”
“不想见你呗。”
“那他又为何…”
“不想不想不想…”张小悠回头瞄了他一眼,“方阁主,主人的心思我猜不得,你也别猜了。”
“不是…”
“方阁主,你别多心。”张小悠对他眨了一下眼睛,笑道:“主人不是为了护你,他是为了找段旸,这样方便些,仅此而已。”
方槿话到嘴边,又被呛了回去,只得无奈作罢,“如何进去?”
“嗯…让开些。”
众人退散,张小悠闭目念了一个诀,脚下虚划,“东行十七,南行十三,“开!”
偌大的灵堂毫无反应,张小悠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啧,怎么又记错了!”他转过身,对其他人满怀歉意地笑了笑,“嘘,大哥们行行好,莫要告诉主人,不然我又要被责罚了。”
他说完兀自思索了一会儿,开心地打了一个响指,“这次一定不会错了!”
“东行十三,北行十七,开!”
灵堂宛如一袭垂幕向两侧拉开,映入眼帘的,是恍如隔世般的肃杀。
枯藤,老树,昏鸦。
“这里常年不见天r.ì,y-in气极重,你们跟紧我。”
方槿点点头,攥住段溪的手,将他向自己身侧拽近了些,对凌弃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当心。三人默不作声,随着张小悠往结界深处走去。
“到了。”张小悠将他们引入y-in暗的厅堂,“你们且坐,我去请主人。”
他又化作一只小猫头鹰,扑闪了两下翅膀,向着屋外飞去。
方槿幻想过无数个与冉小安重逢时的场景,愤怒的,痛苦的,歇斯底里的,却唯独没有现在这般,平和的。
冉小安看起来沧桑了很多,容颜几乎未改,只是明显消瘦了不少,许是忧思过重的缘故,耳鬓生了一缕白发,脸上没有想象中的棱角,甚至带着一抹淡薄的浅笑。他一袭黑色的劲装,步履沉稳有力,朝着他们缓缓走来,只是他的目光明显没有看向客人,而是温柔地瞧着身旁,时而莞尔一笑,方槿顿时便明白了,全天下只有一人能洗脱冉小安的满身戾气,而他就在那里。
“小安。”
“嗯?”冉小安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过头来,“方槿,好久不见。”
“你…长大了。”
“二十六了。”
“嗯。”
相顾无言,二者都是冷心冷情之人,八年未见,彼此难免疏离尴尬,倒是段溪先开了口:“小安,这里…没有其他人么?”
“特别多,可是,你们看不到。”冉小安勾了勾唇角算作笑意,锐利的目光瞥向方槿身后的凌弃,“你的玉坠,我给了另一个人。”
凌弃双拳紧握,垂首不语,冉小安也不甚在乎,“若是你想见他,我成全你。”
“我…”
“你再想想,不急。”冉小安朝凌弃身侧瞟了一眼,遂即移开了目光,“几位累了吧?先休息,有什么话,明r.ì再说。”
方槿完全猜不透冉小安的心思,他从座上站起,问道:“小安,冉小乐在么?”
“在。”冉小安笑了笑,“哥哥在看你呢,让我问候你。”
“好。”方槿朝他空虚的右手边作了一揖,“我也愿他安好。”
“他很好。”
段溪还想再问些什么,冉小安状作不经意地与他对视了一眼,抬起手,貌似去揽了谁的肩膀。方槿知道,这个眼神是冉小安的难言之隐,他拉住段溪的衣袖,贴近他低声说道:“他会去找你的。”
段溪咬住嘴唇,欲言又止,轻轻点了点头。
安乐门见不得太yá-ng,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方槿和段溪回房躺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入睡,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一阵窸窣的敲门声,却不是冉小安的声音:“段公子,主人有请。”
方槿开了门,“我可以同去么?”
“方阁主还怕主人会加害段公子不成?” 张小悠侧身让路,“随你。”
“阿槿,别担心…”段溪挽起他的手臂,憨憨地笑了笑,“走吧。”
方槿何尝不深信冉小安绝无歹意,天下人的死活本就与他毫无干系,可他没有想到,有朝一r.ì,他竟然会爱上段溪,像爱方桐一样爱段溪,也像害怕失去方桐一样害怕失去段溪。他恨自己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可那种痛如同噩梦般钻心蚀骨。他三十二岁了,辗转反侧二十六年,好容易能在段溪枕畔安眠,他不能,也不愿,再次承受了。
“抱歉。”
张小悠回眸一笑,“方阁主的心思,主人省得。”
“到了。”
张小悠又飞走了,冉小安倚着门扉望向房间内,听见他们过来,才象征x_ing地偏了偏头。
“对不住。”他的眼睛始终凝滞在房中的某个角落,声音很低,似乎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本该我去探望,可我不能让他离开我的视线,只能等他睡下,请你们来此。”
“嗯。”方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平躺着一个久违的熟人。
“不容易吧?”
“不容易,尤其是内脏,全烂了。”
“那他呢?他在哪?”
冉小安扬了扬下巴,幽黑的眸子中溢满了深情,“在那,站在我这里,才能看见他。”
方槿并没有过去,“你要做的事,必须瞒着他?”
“是。”
“为何?”
“因为他不会答应。”
“他早晚会知道。”
“已成定局的事,他没有办法。”
“你要怎么做?”
冉小安沉默了一阵,“我要将我的金珠,分半颗给他。”
“冉小安你疯了!”
方槿隐约猜出了这个结果,然而他也一直隐约抗拒着这个结果,正因为他知道冉小安对冉小乐的爱有多一意孤行。八年前他可以不留情面屠尽天下为他陪葬,八年后他也可以从容不迫牺牲自己换他重生。
“你知道这有多危险么?”他揪住冉小安的领口,哑着嗓子骂道:“金珠离体,你就彻底没命了!”
“一个时辰之内,我能用法力续命。”冉小安淡定地说道,眼神终于由屋内移开,掠过方槿,游离到了段溪脸上,“一个时辰,我把命j_iao给你。”
“小安…我…我不行的…”段溪红着眼睛拼命摇头,“我担不起…”
“段溪,天下神医,只有你不存二心,也只有你能帮我。”
“冉小安!”方槿捏住他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失败了,冉小乐他一个孤魂如何独处于世?你怎么敢…”
“舅舅。”
方槿错愕地松开了手,疑心自己幻听了,“你方才…唤我什么?”
“舅舅。”冉小安重复了一遍,轻叹了一口气,“我保留他的身体,就是在等这一天,半颗金珠可助他回归r_ou_身,我不想小乐他一辈子活在y-in暗的幻境里,我要和他浪迹天涯,带他去C_ào原,去大海,去高山长河,去峡谷垅川,我要和他共度余生,百年是不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这枚破珠子,若不能和他生同衾死同椁,我活着也没有半分意思…”他笑了笑,哀求地望着方槿,“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段溪他可以,我信,你也信。”
“小安…”
“段溪,若是方槿死了,你还活么?”
段溪悄悄拉下方槿拽住冉小安的手,“不活。”
“我真羡慕你。”冉小安抿了抿嘴唇,又看向了屋内,“从小到大,都是哥哥迁就我的任x_ing,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发誓。”
“段溪,算我求你。”他喃喃地说,澄澈的眼神中是一丝不苟的坚定。
这是冉小安第一次示弱,也是唯一一次。
段溪说不出拒绝的话,方槿更是哑口无言,注定呜呼哀哉的爱情,注定误入歧路的爱情,注定一波三折的爱情,一腔孤勇,两个人,一个披荆斩棘地给予,一个奋不顾身地接受,他们这些做朋友的,做亲人的,除了送他们一程,再也无需赘言。
“好。”
小安笑了,还是那般云淡风轻,“多谢。”
方槿在门外对着空泛的暗夜发呆,寒鸦飞过,他突然有点想笑。
“姐姐,小安越来越像你了…”
异样的金色骤然从背后席卷而来,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染亮了整片天空,方槿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西边r.ì出的错觉。
“段溪,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