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的用餐时间只有短短的二十分钟,对于愈晚上班的人用餐的时间就愈紧迫,相对的在菜色方面就没得选择,只能吃别人吃剩的。不过这对难以提早赶到店里的施翼来讲早已是家常便饭的事,有时甚至根本就没吃晚餐。
只是今天不吃不行,因为他已经开始觉得有点血糖低迷、四肢无力了。
「小翼!」
不用回头,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在叫自己,紧接着就会有一只手臂攀附在自己肩头。施翼对于任识亚这种肢体粘缠的举止偶尔会感到不快,却不致于有到厌恶的地步,因为比起和自己同在二楼那些尚不熟稔的同事,一楼的任识亚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信赖交流的同期。
「我还以为你今天又不吃了,早知道我刚刚就帮你留一些起来。」任识亚松开他后,拉出一旁的椅子便坐了下来。「 吃这些东西等于在吃厨余一样——这样子好了,我们晚上一起去吃宵夜,我保证只有一下子而已,不会耽搁你太晚的时间,好不好?」
大概是因为肚子太饿了,所以施翼这一次并没有拒绝。
夜的颜色比早一刻更为深沈而弗远,在偏僻幽暗的寂静巷宅中,比在繁华绚烂的喧嚣闹区中,更容易感受到这穹苍之无际,这星辰之无垠。
自“奇门查”那条路出来的第二个转角有间豆浆店,他们选择在那里解决他们的宵夜。任识亚叫的份量奇多无比,让只叫了一份锅贴的施翼看得目瞪口呆。都已经这样晚了还点这么多东西,是真的肚子饿了吗?后来他又想起现在也许正是夜猫属x_ing的任识亚开始狂欢的时候,不多储备一些能量,待会儿怎会有精力发泄!
「对了,刚才离开餐厅时,你跟盛组长说了什么?」吃到一半时,任识亚忽然问道。
施翼方才在打卡时,霍然想到盛加炜今天同样也会送自己回家,所以先去跟他取消今天的约定,至于任识亚的追问,若是老实回答,又要解释个半天,觉得麻烦的施翼只有随便找个借口搪塞。「没什么,就问一些问题而已……」
「有问题的话可以来找我啊!」任识亚的脸上浮现小小的不满,又像是指责。「 你什么时候跟他那么好了?」
「哪里好了,不就是每天都会碰面的同事!」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施翼夹起盘中的锅贴快速咀嚼着。
「唔、说的也是,看他那么认真又尽责,几乎每个人有问题都是跑去问他。唉!只可惜这么优秀的主管就要被调走了。」
施翼心头微微撼动了一下,「你说盛组长要被调走?」
「是啊!你没听说吗?」任识亚的表情上流露着无法置信的惊疑,好像这个在店里早已人尽皆知的议题,施翼竟在状况外?
「市中心分店的硬体设施大致上都已装潢整修完毕,经营的策略与开幕前的筹划在上个月就已经有了具体的决案,厨房人员由老板聘请了几位国外回来的名厨,至于外场人员则是从我们这儿调度几个资深的人过去,而盛组长……根据老板的意思,似乎是想让他过去那儿当驻场经理,承接所有内外大小的事情……」
「你是说,把整个分店让他去接手?」
「嗯,盛组长的资质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身为他叔叔的老板当然会藉此机会提拔他,算是升官吧!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大概最近这几天,就会有一次规模不小的人事异动。」
「这么重大的事,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施翼想起前几天虽然遇到期中考,过于专注在课业上,但是每天送自己回家的盛加炜,竟是连一个字也没提起?
或许对方会认为这次的异动跟自己无关,但是身为一个与他聊了数天堪可称为朋友的下属而言,这么重要的事情,对方的毫无表示让施翼深切地感到自己没有受到重视,甚至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难道对他而言,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排遣寂寞、消磨时间的聊天对象吗?
几天下来的言语交流,施翼可以说是毫无任何隐讳地坦白自己,然而说到自己对于盛加炜的认识,也只局限在工作方面的问题打绕,换句话说,自己对于盛加炜这个人,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他从来不说有关他自己的事。
虽然不曾刻意去问他的隐私,但在轻松的聊天当中,应当也会偶尔泄露一些个人的小概况吧——
盛加炜伪装得很好,从未显露一丝丝的不自然。
忽察两者之间并非对等相待的意念,施翼浑然有种被利用的感觉。
完全不了解施翼此刻心情的任识亚,一边咬着烧饼一边纵意说道:「 知道可能也是无济于事,我们毕竟才来几个月,若要调动的话恐怕也轮不到我们,只是觉得可惜,以后碰到问题就再也没得求援,又想到今后可能是你们那个怪胎马大组长要来接管我们,就觉得前途多灾多难。」
「……」
吸管里的豆浆不知何时已被空气所取代,施翼犹是没有把唇移开,他咬着稍稍变形的管口,塑胶的气味涌进嘴内附在齿膜间。盛加炜的不坦诚给他一种被漠视的打击,然而对方今后将调走的事实,更给了他另一波难以释怀的冲击。
要离开了吗?恍然间,施翼忽然为自己没来由的不安以及怆然所失而感到意外,好像他在过去数天以来夜夜欢聊的那股热劲,已经加足马力后却又叫他即时停火,那种好不容易生起的火苗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前功尽弃,叫他如何接受?
月亮自云缝中透着忽明忽暗的薄光,像一道谜,让人猜不出究竟是要展露光芒,还是想保持神秘,一如此刻施翼心中对于盛加炜的想法。
※ ※
换上标榜“奇门查”专用的制服,随着应接不暇的客人上门,每天例行x_ing的工作在这个热络的周末夜晚已然如火如荼地展开。每次遇到假日,年轻的客人就特别得多,虽然比一般日子还要忙,但是年轻人用餐速度快,不会拖泥带水到了时间结束还在细嚼慢咽。
尽管早有心里准备,然而折腾了一整个晚上,仍不免感到筋疲力竭、四肢松软。打完卡后,施翼在餐厅门口看到盛加炜,昨天听闻的那些话由于工作的繁忙早忘得一乾二净,此刻却因为看到盛加炜本人而如潮浪般全数冲进脑袋里,袭击着自己内心最脆弱的那块禁地——背叛。
「我们走吧……」
那个人在门口伸出一只迎接的手臂,施翼看了就觉得虚伪,想跟他说以后不用再送自己回家,正要开口之际,对方先抢了话头。
「昨天你说的有事情,是跟任识亚去吃饭?」
睥到盛加炜眼镜底下的眉头微微拧了一下,那感觉得出兴师问罪的意味,让施翼瞬间更为火大。
「没错,我是跟他去吃宵夜!」
「我也可以带你去吃呀,为什么要跟他去?」
「我跟他去吃个宵夜有什么不对吗?他看我晚上没吃到什么饭,特地带我去解解饥,这样也不行吗?」施翼的语调明显夹带着不客气。
似乎被对方意想不到的凌厉口气吓了一跳,盛加炜原本飙高的气焰顿时降下不少,打探的眼光也随之变得柔和而怜惜。「你晚餐都来不及吃吗?」
施翼不予以回应,一想到对方什么事情都没有跟他说,那么自己又为何什么事情都要向他报告?
「施翼?」盛加炜小心翼翼地观察施翼的脸色,暗忖自己该不会是惹他生气了?
「!」
「好吧,对不起,我刚才的口气是冲了点,我并没有指责的意思——」盛加炜迅速拉下铁卷门后上锁,动作干净俐落,仿佛尽快完成这些既定的程序,便能马上实行下一个步骤。
「走吧!你想吃些什么,我们顺路去买。」深怕施翼会逃开似的,盛加炜牵起他的手,一同走往停车场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还眷恋这种平实的温柔,施翼竟会舍不得甩开对方的手而坚决地离开。倘若真的狠心掉头离去,基于这么多天以来他对自己的体贴与照顾,岂不是太残忍?
还是等到这最后一程送完,再跟他说清楚吧!施翼端凝着那个人寛阔的肩背,在心里这么对自己督促着……
一路上,除了一成不变的景色自两边窗口快速闪过,还有收音机里旋泄而出虚无缥缈的空灵乐曲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足以取代此刻沈闷气氛的声响。
在那之前,盛加炜隐隐察觉施翼仍在生着闷气,却套不出话来,于是开始说些不无小补的笑话来逗施翼开心,只是讨好的话都说尽了,犹是得不到对方一丁点的反应。他还特地绕路去买施翼喜欢吃的那家章鱼烧,然而自己的这番好意却遭到施翼决然的拒绝。
「我不想吃任何东西,请你载我回去吧!」
「你到底怎么了,施翼……」
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又不想放弃探求的苦闷表情,在盛加炜的脸上一一展现。他没有听从施翼的话立即发车离开,当然也没有下车去买章鱼烧,只是执拗地保持原状,等待身旁的人给他一些讯息。
「如果你不想载我回去,那我自己走回去好了。」
话才说完,施翼毫不犹豫拉起门把,眼看就要下车,盛加炜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胳臂,由于力道过强了些,施翼被这猛烈的拉回动作,硬生生地撞上背后的坐椅——「啊!」
「对不起,弄痛你了吗?」
盛加炜对于自己的冒失是既羞愧又懊悔,他慌张地放开施翼,又担忧地再度抓住对方,不过这一次却少了方才的粗暴,多了心疼的抚慰。「 你别离开,我送你回去就是了……」
当车子驶向那条熟悉的道路时,一直保持静默状态的施翼幽幽地开口:
「盛组长,谢谢你这么多天以来的照顾,今后下班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你不必再载我了。」
果然……还是生气了?
原本视线笔直望向前方的盛加炜,被这突来的告示给扭曲了路线,转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却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藉由紧紧握住方向盘来掩饰自己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