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如淡墨北风如刀刃,夏钰明从自己住了五六年的房子里出来,恍惚地凭着本能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身处何处,裸露在外的肌肤都隐隐作痛。
他想起小时候他发烧,被爸妈一个人丢在家里。那时他躺在被窝里,看着从窗外漏进来的微渺天光,那样软弱无助,他希望有个人能在自己身边,希望有个人能问他一句,就一句,难不难受。
然而那天晚上,千盼万盼把父母盼回家了以后,他一句话都没说便先被骂了。原因是说他娇气说他作,发烧了要麻烦他们照顾惹他们心烦。
什么是父与子,什么是母与子呢?
夏钰明忽然想不通了。
他该怪他们吗?怪他们狠心,怪他们待自己不够好?可就像他爸在最后那通电话说的,父母没有义务要帮你。他们生你,是你欠他们的,他们养你,是你欠他们的。所谓升米恩斗米仇,难道就因为他们给自己的不够多,就要怨他们了吗?他们本可以什么都不给他。
可要是不怪他们的话,他……他怎么能做得到不怪他们?
他仰头,眼睛是干的,面上是平静的,头顶是一方被枯枝遮挡的支离破碎的天空。
他沉默,他发呆,像是无数次过往一样,他就这样静静地任由自己的世界四分五裂,如同一个不相干的人,绝望而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内心坍塌崩坏。
能怎么样呢,还能怎么样呢,他想不通也找不到出路。
越是长大,越是不认识这个世界。
“你在这里啊。”
沈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前面五米左右的地方,夏钰明望着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沉默。
“难受的话,就哭吧。”
沈漠善解人意地微微扬起嘴角,样子漂亮又好看,是夏钰明喜欢的类型,沈漠的全身上下,都是夏钰明喜欢的类型。
他小的时候,他妈不喜欢他哭,他一哭就会被骂,骂了还不停下来就会被打。
后来他就不会哭了,想哭也再也没办法哭出来了。
可他也明白,这是对的,哭泣除了浪费时间和耗费j.īng_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那是懦弱的行为,人不该哭。
所以这个生物,为什么要叫他哭呢?
他沉默地看着沈漠,他动不了,他想逃。
“我在这里,所以没关系。”那只魔歪头,瞳孔的颜色渐渐变得血红,接着慢慢蔓延开来直至布满整个眼球,衬着他雪白的肌肤,格外妖异好看,“过来,来我这里,哭吧。”
—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没利益关系,别人没人会对你好—
错了,应该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有利益关系,没有人会对你好。
这世上所有人都在互相欺骗互相利用互相伤害。
他像是孤身一人站在黑夜的荒原里,四处危机四伏,而他手无寸铁,什么也看不清。
“红色的眼睛。”夏钰明看着沈漠的那一双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声音沙哑的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我去白云观的时候,那里的监院在我提到红色眼睛的时候反应很大很奇怪。我猜,那是魔的象征吧。”
他站的笔挺,一动不动,呼吸平静的小心。那是瞎猜,是逞强,他知道,但他不能示弱。
那只魔听到了他的话以后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怔愣。
“监院说边家守着的是世上唯一的一只魔,可我遇上的那个让我去买桃木剑的人也有一双红色的眼睛,也就是说,如今这世上出现了第二只魔。所以,你才会出来。如果你是那只魔的话。”
沈漠眼睛里的红色褪去,恢复成了往r.ì的黑色,“阿钰,你难不难受。”
夏钰明的喉咙仿佛是突然长了一块肿块,难受地卡在那里,他毫不犹豫地吞咽一口继续说,“你莫名地跟在我边上,那一只也找过我,我爸妈也……我的身上应该还有其他的什么秘密吧?”
“阿钰,你想要知道,我就会告诉你,可不是今天,不是现在。”
那只魔终于迈开步子向他走过去,黑漆漆的漂亮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温柔。
“现在这种难受的时候最重要的事是大哭一场。”
人生本是孤军奋战。
“为什么,不哭呢?”魔又走近一步。
人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依靠。
“哭啊。”
人是物质的,世界是残酷的,我们除了给自己柔软无用的心套上铠甲拼命向前冲以外,没有其他选择,人本该如此,本就该如此活着。
什么是魔鬼呢,是温暖的水,是热情的笑,是坚定的怀抱,是天边升起的朝霞,是ch.unr.ì绽放的花朵,魔鬼是任何惹人心软的假象
“哭吧,我在这里。”
他站着不动,对面的魔却不在意,一步又一步地走近他。
怀抱是懦弱的温床。
“没关系的。”
他抱住他。
“你很难受。”
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起初,是小声啜泣,之后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
生活如此艰难,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呢?有些人出生就遭受抛弃,有些人常年被家暴,有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他这点,算什么呢?
他的父母生他养他供他衣食无忧让他接受良好的教育,他们说的没错,他们不欠他,是他欠他们的。
要求回报怎么了,谁说父母的爱是无私的,他们凭什么不能有私心?
有什么好委屈的,受了恩惠不久应该去偿还吗?
没什么,明明没什么。
有什么好委屈,凭什么能难过。
他明明得到的足够多了,不能不知足。
可到底怎样的苦难才配的上眼泪,怎样的坚强才不算是软弱呢?
一阵风以后,天上飘起了ch.unr.ì柳絮般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