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太手在被子上捻了一下,点了点头:“嗯,才醒的……不过昨晚我也的确看到了。”这句话说完,她也不愿意再跟他们往深了解释,只是叹着气对着杨秀娟道,“小娟,把我的房产证给我吧。”
杨秀娟自然是打算咬死了不承认房产证被自己拿着了,但是再一看张老太太的那双眼,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头一哆嗦,犹豫好半天,还是从包里将东西递了过去。
张老太太接过房产证,放在手里摩挲了好一会儿,然后压到了一旁,对着两人缓缓道:“至于房子——”
本来低着头站在一旁的两人一瞬间都突然抬了头朝张老太太望了过去。
张老太太面色很平静:“房子我没有打算给你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
杨秀娟和杨庆豪闻言脸色瞬间微微变了一下。
杨秀娟首先忍不住地道:“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老太太看着她:“小娟,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吗。”
杨庆豪又紧跟着有些不能理解地夹杂了些火气地道:“妈,你就我和我姐两个孩子,这个房子你不留给我们,难道还准备捐出去给别人吗?”
张老太太愣了愣,随即又点了点头,她的语气平静而又认真:“这样我也觉得很好。”
看着老太太这幅模样,知道她这下是要来真的的两人都忍不住有些焦急起来。杨秀娟坐在她床头,拉着她的手就道:“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可是套拆迁房,你知道一旦它被拆迁,我们能够得到多少拆迁补偿金吗?捐出去——你怕不是疯了!”
杨庆豪也道:“是啊,妈,你也知道我们家里马上就要供两个孩子上大学了,手头上正紧。你难道就不想着帮衬一把你的孙女吗?”
张老太太双手叠放在大腿上,轻轻地反问道:“如果没有那套房子,我就不是你们的妈了吗?”
这话问出来就显得诛心了,饶是杨秀娟和杨庆豪二人听着也不由得觉得有些别扭。
“妈,你说什么呢。你是咱妈跟有没有房子有什么关系?”
张老太太又道:“那这套房子在房产证的名字写得又究竟是谁呢?”
杨秀娟不明所以:“妈,你这……。”
“是谁?”张老太太低低地又问了一遍。
杨庆豪倒是反应了过来那头是什么意思,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然后低声道:“是你。”
张老太太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很好了。”
“妈这一辈子,其实一直没有为自己活着过。现在老了老了,土已经埋到脖子,趁着还能喘气,我想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
她对他们笑了一下:“妈没两天日子了。”
杨秀娟和杨庆豪愣了一下,朝着老太太看了过去。
“没两天日子啦,这辈子结束前,总得做点什么吧?”张老太太对着他们道,“去帮我找个律师吧,我想要立份遗嘱。”
杨秀娟看着这样的张老太太,心里莫名一阵酸涩。
她突然想起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张老太太将她和杨庆豪一人放在一个框子里,用扁担挑着,一晃一晃地往田里走过去。
太阳很大,晃得眼开始发涩。于是她就把视线放在年轻的张老太太背上。
明明是纤弱的身子,但是在幼小的她眼里却依旧无比高大。
她的肩膀明明那样细窄,但是却又好像是总有着使不完的劲儿,能背着他们到处折腾。
是什么时候呢?
杨秀娟看着床上面容苍老,手臂细瘦得仿佛轻易就能折断的张老太太,忍不住就在想:究竟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曾让她觉得无比高大的人,现在已经如此的疲惫和虚弱了呢?
“别胡说。”杨秀娟轻轻地打断了张老太太的话,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医生不是说妈你的身体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吗,放心吧,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杨庆豪也叹一口气,走到张老太太另一头。绕过吊着点滴的地方,将她枯瘦的手指合在手心里:“是啊,妈,别胡说。一切都会好的,你就在这里安心养病……这两天我去跟公司请个假就过来陪着你,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张老太太笑了一下,没作声,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么多年难得的儿女都在身边的时刻。
两个人又陪着张老太太坐了一会儿,随后才又各自离开了。
在那两人离开之后,叶长生和贺九重才又回到了病房,他看着靠在病床上的张老太太,微微笑了一下问道:“你一直希望你的儿女能抽出时间来陪你,现在他们做到了,你感觉如何?”
张老太太沉默了很久,她半垂着眼,看上去像是虚弱得快要昏睡过去一般。好一会儿,她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点淡淡的茫然。
“我觉得,如果当初我什么不知道,一直装糊涂的话,会不会有很多事情就不会这么让人难以接受。”
老太太望着叶长生道:“他们想要陪着我,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吗?还是只是害怕我立遗嘱,将房子捐出去呢?”
她用细瘦的双手深深地将脸捂住,声音里带着点颤抖:“最可怕的事是,就算他们现在是真心地想要在我身边陪着我,但是我却也没有办法脱离房子问题来相信他们了。”
叶长生看着这样的老太太也就并不作声,只让那头自己静静地消化她现在所面临的一切。
虽然说做人是难得糊涂,但是要是真的因为糊涂而将自己这辈子就这么窝囊死了,那也未免太过于悲哀了一点。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那头的情绪感觉平和了一些,这才又将手放了下来,看着叶长生道:“刚才的话我的儿子和女儿都没有听进去,趁着我现在还能说话还能喘气,叶天师你不如就帮我去立一分遗嘱吧?”
张老太太声音有些发紧:“有些事情,总该要去解决的。”
杨秀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她老公见着她没魂似的飘进屋子里,喊了几声也没见到反应,忍不住就凑过去问道:“你怎么了?”
杨秀娟看着那边人都晃到了面前,这才猛地回过神。将包随手扔在了茶几上,自己则半躺进了沙发。
“没什么。”
杨秀娟的老公洪刚见着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知道她这是遇到了什么事,给那头剥了个橘子递过去问道:“你昨天大半夜的就说要看老太太,这一去也就没个消息……怎么弄到现在才回来?”
杨秀娟没接,抬头看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别提了,昨天夜里遇到了一点邪门的事儿。”
“什么邪门的事?”听她那么说,这边也来了点兴趣,坐到她身边又试探x_ing地道,“你弟弟?”
杨秀娟摆摆手道:“他哪有那个本事!”
洪刚看着她的表情,更觉得好奇了:“那是什么?”
杨秀娟道:“昨天晚上,在我妈家里我不是找东西来着么,找了没一会儿之后我弟也来了。”她回忆着,“后来我们两个为了抢我妈留在房间里的那本房产证,就推搡了一会儿,结果他那边一个力道没收住,我后脑勺撞到桌子角,一下子就昏死过去了。”
洪刚闻言一惊,赶紧凑过去扒着她的脑袋看了看:“哎呀,真撞伤了!”伸手小心翼翼地在伤口周围探了探,“你这弟弟也太虎了吧,都结血痂了——你去医院的时候怎么没去包扎处理一下?”
“事太多了,哪能想的起来这个。”杨秀娟被那头一说,这才感觉自己受伤的地方这会儿又隐隐作痛起来。她把洪刚拉到身边,对着他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后来我昏死之后,我就做了一个梦。”她说到这儿,稍微顿了顿,身上忍不住打了个颤,“我梦见我变成我妈了——我跟她那个进了局子的保姆在一块生活,然后她就见天地打我骂我……”
洪刚看着杨秀娟的样子想了一会儿道:“你这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吧。你妈不就是因为被那个保姆虐待才送去的医院吗?”
“如果光是我一个人还好说,如果是我和我弟同时做了一样的梦呢?”杨秀娟低哑着嗓子道,“实际上,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个梦。我在那个梦里面度过了一两年,每一天每一天,就连细节似乎都很真实。如果这只是一个梦,那也未免真实得过于可怕了。”
“不是做梦还能是什么?被鬼附身了吗?”洪刚被杨秀娟神神叨叨的样子弄得觉得有些好笑:“我看你啊,就是精神太紧张了。”
杨秀娟看着丈夫并不能理解她的话,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
毕竟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别人是根本无法体会她的感受的。
洪刚找了个医药箱,替杨秀娟将头上的伤口处理了一下,嘴上问道:“那房产证最后呢?被你弟弟抢走了?”
“被我妈要走了。”
杨秀娟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今天上午我和我弟去看她,她说昨天晚上看见我和我弟在抢房产证,然后就从我手里要走了。”
洪刚用镊子夹着药绵的动作微微一顿,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看见的?”
杨秀娟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昨天夜里应该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