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贾封半棋,辽国人氏,传闻其母亦为异族,相貌与中原人有些不同。萧然见那健壮男人五官刀凿一般深邃,衣着又有些异族风貌,料想此人应是那封半棋。
只是……他并不知道天下巨贾,竟也是个断袖。
合该世道要乱哪。
“贵客出自哪一国?”封半棋饶有兴趣地打量他,同时自然地搂过还在喘息的青年,毫不顾忌在场有外人,便拉低了他衣领,低头在其白皙如玉的颈上咬下,轻轻厮磨后离唇,其上一个红色牙印极为显眼。
萧然又将两手拢回了袖,克制着翻腾心情,壮若冷静地压低嗓音回答:“晋国人氏。”
封半棋微笑:“贵客从三千里外,千里迢迢来与封半棋谈买卖?”话落,低头轻吻在青年眼睑上,十分亲昵与宠溺。
有完没完……
萧然指尖抠住手臂:“我在此地,不是来与普通商人闲话的。”他抬眼勇敢直视,“我方才所说,封大官人可有定夺?”
封半棋怀里的青年在这时转过了脸来,侧颜便是勾人摄魂的妖孽模样,他还冲萧然笑起,眼神意味颇为复杂。
萧然忍住想冲出去的冲动。
封半棋掰回青年的脸,将人贴在下颌处:“我如何知道,这个天价,你给不给得起呢?”
“其价几何?”
青年在他颈中轻舔,封半棋圈紧他发笑:“敢问阁下能交价几何?”
萧然扬唇,其笑在假面上尤为诡异,唇动了动,相拥的两个男人听完,一时俱怔。
许久后,帘幕内再次传出大笑,持棋人与造棋人谈了一个时辰,契约就此生定。
天下的变局,无数人的生死命轨,在这一个时辰中被全数推翻,又被分毫毕现地重建。
无数的无辜者、有罪者,被推上名为天下的战场,未知此杀伐的尽头与结局。
他踏出房间时,绷了好似六年的脊梁才软了下来,冷汗浸透衣衫。
萧然疲惫了一秒,而后重新站直,迈开再无退路的果断步伐,毫无停顿地离去。
“这是第二个让我感到心惊胆战的客人。”一袭白衣的青年倚在窗畔,透过窗纱看着渐行渐远的少年,脸上浮现一个既美不方物又令人心悸的笑容:“可他甚至还没完全长大。”
“那第一个是谁?”
青年转过身来,右脸上有一个古怪的图腾印记,与他的容貌相契,显得邪气又妖异地动人。
“那个人么,我记得他也有那样一双眼睛,不过也截然不同。”他走到男人面前,抬头咬了他下巴一口,笑得媚骨自生。
“一个是祸水,一个是枭雄。”
男人搂住他:“那,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青年窝在他怀里阖眼微笑:“自然是回我封家领地。走这一趟大庆,收入两桩大买卖,后一桩更是千载难逢,岂有不应之理?”
萧然回到庆宫,用过午膳后,没有再顾上其它琐事,直接一头倒在床上蒙被大睡,脑中飞快闪过无数片段。
六年前,兄长的棺椁里,是那件白衣银线的朱雀衣。父王在那千丝万缕的银线中,最终抽离出了一幅地图。
八岁的他站在那面前,左手是前朝大晋国域版图,右手是兄长以骨灰为代价而得来的皇陵掘地图。稚子初次知其悲壮,恍然从地图上看见百万亡魂,流血漂杵。
父王附在他耳边轻语,话有千钧:“到了那里,记住不能相信任何人。因为十年后,你相信的,连同相信你的,都极有可能分崩离析。”
八岁的他抬头回答:“我明白的。”
可他看见的却是一张白玉面容,墨玉束额下一双多情含笑的眼睛映着自己,那人温声说:“别怕,我护着你呢。”
可是——
他凝望许久,终究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人,有些仓皇与忧惧,压抑许久的话语因在梦里而无所顾忌:“可是,我见不得你受伤。我希望你离我越远越好,趁我还未……”
那人笑着捂住他的嘴,唇一张一阖,他却听不见,正想挣开,突然见到他眼中淌出一行血。
萧然心弦一震,猛然睁开了眼,下意识就用力抓住了面前的手。
而榻前人则有些不知所措,偷摸不成,反被现场抓包,他心虚不已讪讪地笑:“啊,你醒了?”
萧然定定看了他一会,突然张口就咬上他的右手,心想,叫你吓唬人?
没成想对方叫出了声:“诶呦疼!饶命,住口啊!”
……不是梦?
萧然松口,滕地坐起来,只见皇甫六蹲在他床榻边,揉着手哼哼唧唧。
萧然捂了捂脸,耳尖有些发烫,犹在嘴硬质问,试图驱散那一点说不清的s_ao动:“你来干什么?居心安在?”
“来向晋小世子讨教啊,我闲了一下午,等不及到晚上再登门了。”泽年吹了吹手,莫名有些感慨:“小世子,你是属狗的,你看我这两手可都被你咬啦,若有下次,你还要咬哪呢?”
“一派胡言!”
泽年见他眼神躲躲闪闪,怕一时嘴欠惹他不高兴,忙从怀里掏出书来假装正经,一脸的诚恳:“我是真的想向你请教一些东西的,请小世子不吝赐教,赏我个脸好不好?”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萧然整整衣领翻身坐起,望了一眼窗外,已是傍晚。
“无他,我就是想了解些晋史与晋土风物,书上寡述,多是残篇断章,我实在找不到全一点的书,就想着还是当面请教你更好些。”泽年笑眯眯地翻开书挨近他,打量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小世子睡了一下午啊?早干什么去了,这样疲乏?”
萧然挪开位子离他远些,觉得依然有点无法直视这人,答道:“今早去了武场,练了一上午。”
他翻书的食指微微一顿。他今早看完嬷嬷便去了武场,挑了僻静处练武,除了他,没见着第二个人。
泽年唇角笑意不减,有些无奈地想:又骗我,何苦来着呢?
第17章 命案
日暮时分,萧然重新回了国子监。他看了一眼已关闭的门,目光有些y-in冷愠怒。他走上前推开门,往里寻找着有什么不对劲之处,突然瞳孔一缩,无形的恐慌攥住心脏。
一瞬的慌乱之后,他没有转身逃跑,反而走上前蹲下察看。
没过多久,一个宫女正准备到国子监附近打扫,见其门洞开,便探头去张望,以为是哪位大人物滞留不走,却看见昏暗的书堂角落里,有一个人靠壁而瘫坐,另一个人蹲在一旁。
宫女看清后,爆发出一声尖叫:“杀...杀人了!”
七皇子皇甫弘净衣衫不整地瘫在角落里,腹部不知为何鼓胀,而他的御刀刺在其上。其颈间有明显的勒痕,使他双眼血丝暴凸,嘴巴也大张着,十分狰狞可怖。
萧然观察着这具尸体,发现那把刀露出的刀身多了些,像是被腹部里的东西堵住,而七皇子流出的鲜血却不少。他小心挪开一步,注意着不碰到一点痕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紧盯着那勒痕。
门外的脚步声陡然增多,萧然知避不过,便停止察看而站起,镇静地等着来人。
轻缓的脚步迈进,而后上好黑狐皮制成的华靴顿住。
萧然敛去眼中的冷意,弯腰行礼:“三殿下。”
皇甫飞集看着前方乌衣金带的俊逸少年,缓缓扬起一抹笑,掩过诧异神色,觉得脑壳有些疼:这可有得忙了
今日一早,萧然照例去国子监听学。泽年虽是入了吏部,但一有空闲仍是会跑来与他同往。至于太子,自入朝后便再不得空闲去国子监,因此泽年便理所当然地跑去与萧然同坐,萧然赶过人,赶不走后也就随他去了。
他很早就不再用侍读,嫌麻烦,孤身开门出来时,见到门前树下的人楞了一楞。
他一刹那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但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就是皇甫六的背影,不可能认错。
换了一身紫棠衣的泽年闻声转过身,依然勒着那墨玉束额,眉眼弯弯:“小世子,你杵在那儿作什么?”
萧然收回目光走去,泽年想帮他拿书,他直接越过远远地走前头去了。
“你倒是等等我啊?”泽年收了纸扇,无可奈何地追了上去,萧然仍是不理他。正当他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时,前方岔路走来两个少年,俱是风流好皮囊。
泽年本想赶在前头假装没看见,那华衣少年却一个箭步挤到他与萧然的间隔中,道:“六哥,许久不见,弟弟我可是十分想念你,可你见了我倒避着,这可真叫人伤心呢。”
萧然疑惑转身,正见他脸上一个敷衍至极的假笑:“方才顾着脚程,竟没看见七弟。”
七皇子皇甫弘净?萧然与其鲜有来往,只记得从前此人一靠近,便被皇甫六支开了。他记得七皇子与三皇子亲近,基本见之则绕,倒不知道皇甫六与这人的交情如何。
萧然向七皇子打过招呼,对方没理,只顾着缠在泽年身边:“六哥穿这一身紫衣真好看,比悦仪那一身紫鎏罗兰礼服还好看。”
萧然听在耳中不舒坦,便不客气地拉了皇甫六过来,找了个借口就拽了人走,转身时差点撞上七皇子的侍读也不道歉,憋着一口气走出了老远。
“萧然?”泽年一头雾水,拽过他衣袖放缓步子,“你闹什么?在我面前发脾气没什么,可你怎么还给老七臭脸色?你今早吃炸药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