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明心欢天喜地地冲过去,泽年抱起她在腿上捏着小脸笑:“明心儿一日比一日的好看了。”
明心咧开一口大白牙:“我也这么觉得呢!”
泽年噗嗤一笑,抱着她教她识字,明心又仰头问:“六哥,我还能再见到那个碧琉璃眼睛的哥哥么?”
“琉璃眼睛?那是谁?怕不是妖怪吧?”
明心急了:“不是不是,就是那个眼睛像碧琉璃一样的哥哥,总是穿着一件金闪闪的黑衣服,很好看的。”
明心还想比划,却见她的六哥低了头,白皙如玉的肌肤下似有红晕起伏,叫人一时沉溺其美色之中。
“明心儿,你不能打那哥哥的主意哦,那是六哥的人。”
???
明心脑袋如浆,觉得这句话超过了她的现有知识储备和情感理解,她还完全无法认知,却又觉得这后一句话里的缠绵悱恻甜到溺死人,像是强势的宣告,又更像是一句深情的悄然告白。
“咳咳。”书房不知何时站了长身玉立的平冶,正满脸复杂地望过来。
“五哥回来了。”泽年神色自若,轻笑着向他打招呼,并不认为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妥。
“嗯。”平冶缓步走来,神色逐渐如常,指着还在发呆的明心:“你把她吓着了。”
泽年耸耸肩:“我得预防么,可不能叫明心拐了我的人。”平冶纵容地笑笑,自己咀嚼和体会他的话,并不多问此事:“你今日倒清闲,不去吏部,还有空来东宫?”
泽年一瞬僵了身,楞了一秒后将明心放到椅子上,拔腿便往外冲。
平冶抓住他:“六儿,你去哪?”
“国子监。”他拂开平冶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出东宫。
脑子嗡嗡作响:他还是骗了我,可我还是信了。
东宫门口的小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正央求着门卫什么,抬头一见到他,顿时哇地大哭:“六殿下!”
泽年冲去抓住她劈头盖脸地问:“萧然呢?!”
“公子被抓进了天牢,他们说他杀了七皇子!”
第18章 拒盟
“事情就是如此。”端睿王二公子陶策讲完七皇子的死与晋世子的相关,嘴唇有些发白地擦了把汗。泽年递给他一杯茶,他接过,看了他一眼:“多谢六殿下。”
一时屋中三人静寂。陶策喝完放下杯,看着沉思的太子和发呆的六皇子,补充了一句:“两位放心,萧世子并无大碍。虽在牢中,但无人敢怠慢。”
泽年握紧了手,心中焦灼并未减轻半分,沉声道:“两天了。”
平冶看向他:“不能妄动。”
他们不能请旨掺入此案审察。不说平冶政于户部,泽年职于吏部,无权干涉,更有人人认为晋世子属东宫一党的缘故。宫中人皆知萧世子与六皇子交情深厚,这个关头牵扯入案,必定有作假案的诟病和把柄。
不能涉入,无法旁观
前所未有的无能攫住整颗心脏,由此引发的无边愤怒与痛恨无处安放,偏生还要他打碎一一吞咽,千磨万穿地碾出三个割心的字:“我知道。”
平冶用力掰开他紧握的手,转头问陶策:“如今定下谁人主审了么?”
“还没有,三皇子收押,刑部看守,大理寺从旁协助。”陶策身为大理寺少卿,所知比旁人多,道出了此案中最至关重要的一个突破点:“陛下异常慎重,很可能令欧阳丞相、赵太傅、顺亲王三位大人同案辅审。”
“顺亲王?”平冶掀开眼帘,微微放松了些,言简意赅一字评论:“好。”令宗室中最大的和事佬作辅审,看来父皇……
“边境的信也该到了。”他看着左手食指自言自语。
陶策不明就里,倒是平冶双眸一亮:“你修书给了赫连安将军?”
泽年沉默点头,一旁陶策也精神了起来。
边境地带,战争如家常,赫连氏代代为将,已成把守边关的活门,纵然帝王忌惮,也难以一时裁撤。此时若快马送来一封边疆告急的军书,威帝难免会再三斟酌,不便对流着一半赫连血脉的萧然下重手。
更何况他是晋国世子。已经有一个世子死在了庆宫,死过一个,就够了。
“那便看父皇最终拟谁人为主审。”
他刮过食指,轻声道:“皇甫飞集。”
陶策一愣:“什么?”
泽年一字一顿:“最好让陛下拟三皇子皇甫飞集为主审。”屈起的手指又一根根紧握,他垂着睫掩住眸中变幻,“就让萧然的收捕人作此案的主审。既然脏水是他泼的,那就让他自己也脏在其中。”
泽年拍拍陶策肩膀:“你也得注意点身体,后头还有你忙的。”他又转向平冶笑了笑,“殿下,我手头积了些陈年旧案,一时搅翻难免有些动静,得有您一个首肯。”
平冶见他终于展开笑颜,松了口气:“去吧。”
“当不了前锋,也就只能做个后备了。”他自言自语着走出宫室,取下别在腰上的纸扇,合着扇骨,持着轻轻敲击在有四个血指印的掌心上。从背面看姿态风雅,无人会看出他两夜未合眼。
“殿下,真要如六殿下所说的做么?”陶策忧心忡忡,“真让三皇子主审?”
平冶凝望着离去的柳衣背影:“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也不过如此了,就按他的想法来吧。”
上一回是大庆皇子杀晋世子,这一回倒了过来,这冤障,最好此次勾销。
皇甫飞集轻步迈向天牢,站定在牢门外,细细打量狱中人。
他本就是一袭黑衣,而今端坐于光线昏暗的牢狱中,发如鸦,衣如夜,眼神不好的来客,只能看清他背上那只金线所绣的扬翅朱雀和一段金雕镂花腰带。朱雀振翅,仿佛不日将翱以翔。
便是身困囹圄,他的脊背仍是挺直。
“萧世子,天牢滋味,你可还喜欢?”
萧然闻声转头,幽暗中一双眼碧波愈显。
他手中捻着一朵茅Cao编成的花,转了转,指尖灵动:“尚可。三殿下尊步挪来,是来审我的?”
飞集悠然笑起:“不错。昨日父皇下了旨,竟让鄙人凌驾于众位大臣王爷之上做这主审。世子,你说这是我之殊荣,还是你之不幸呢?”
萧然转着指间Cao花,唇角笑意在他眼中极为刺眼:“是殿下与我之共幸。”
“飞集愿闻其详。”
他笑得更为坦然:“这还需要多语?三殿下,七皇子之死的种种,不都与你的计划相悖么?该有的凶器不见,不该在场的人偏偏下狱,你这几日难道没有因这窟窿辗转难寐?好在皇帝陛下龙目清明,遣了你来此善后,这难道不是殿下之幸?”
飞集一手负于背,指尖轻轻击打掌心,仍然不动声色:“我大可搜足‘证据’,断世子为杀害大庆皇室之罪人,还可趁此断东宫之妄图,一举两得,又有何不可呢?”
“我既然愿意任由三殿下押来天牢,自然是有些东西可保命与证清白。”他拈高指间的花,语气微微怅然,又有些森冷:“七天了,三殿下,我已等了七天。若我是你,七天时间,足以我让敌对者身首异处,满门流放。可这就是你们的大庆,暗流汹涌,即便猛虎贪狼咆哮于门户,你们仍然有余力先内斗。以皇室血脉为饵致另一皇室血脉于死地,这就是你们皇甫氏,这大庆的皇家。”
“君王之业,当枯骨百万。树敌一千,广友三万,杀障碍之血亲,活辅佐之众臣,古往今来,莫不如此。我大庆如是,前朝之亡晋亦效此。世子今笑我百步,又如何敢断言来日必不冷血如我?若世子更胜于我,行至千步万步,又当如何开脱?”他轻扣手指,紧盯那一双异族瞳孔,“我杀皇甫泽年,是因他碍我业路,不杀世子,是我始终认为,世子还未确定阵营,非我明敌。而今时隔两年,我再问世子一次——萧然,你可愿助我踏上那九五之尊?我皇甫飞集能给你晋国的,必然不比皇甫平冶少。”
牢中人静静把玩Cao花,直到那假花乱了形态,重新变成一根枯黄茅Cao。
飞集等了半晌,又开口补充:“若世子肯答应,我可再给世子一件礼物。”
牢中少年颇有兴趣地抬头:“是什么?”
“一个完好无缺的,自由的皇甫泽年。”
一时指怔Cao落,一时心魂俱乱
——很难去形容,他听到这一句话时的感受。
像是久旱枯田得沧海,千年枯骨得白r_ou_。
像是……冰寒坟前,千枯花永开不败。
一个完好无缺的,自由的,只属于他萧然的人。普天之下再没有人能给得起这样慷慨的承诺,太子不能,那傻子本人也不能。这礼物给得这样痛快,绝对,美妙到刹那之间动摇曾经坚如磐石的意志。
飞集将他的失神收入眼中:“世子不妨再考虑一阵。”说完,他负手将离,突然听见背后的冷硬回答:
“不必了。”
连一个转身的时间都不足。
飞集没有再征求,只是驻足等了一会,确定牢中人确实不会反悔后,轻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