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筝,我失去了母后,失去了老师,我……只有你了,绝对,绝对不会放弃,你终究会是我的……
殿内一阵微风忽起,吹落了不知是谁的、少年的心。
再遇
“十一年,王翦、桓齮、杨端和攻邺,取九城。王翦攻阏与、橑杨,皆并为一军。翦将十八日,军归斗食以下,什推二人从军。取邺安阳,桓齮将。——《史记·秦始皇本纪》”
“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史记·刺客列传》”
公元前236年,赵、燕两国发生战争。
赵国出兵攻燕,而秦国以救燕为名派王翦等将出兵分别夹攻赵国,先后攻取了赵的阏与、轑阳、河间、安阳等邑,漳水流域已为秦所占有。
纷乱多年的神州大地终于迎来了最后的、最盛大的一场战火,一切的野心、权谋在此刻纷纷浮现,当千古一帝——嬴政执掌秦国大权的那一刻,长达十六年的吞并六国的战争开始了。
燕国王宫内,一处小巧的院子里,一身青衣的公子静静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看上去好似睡着了,清秀尚显稚嫩的眉宇间笼着一丝轻愁,不知梦中又有些什么烦忧。
直到一件厚实披风被人轻轻盖在了那青衣公子的身上,公子才好似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眼前面相温和的男人道:“阿筝,你来啦。”
燕筝见姬丹醒来也不讶然,只是替他系好披风,然后道:“你也是,这样的天气也能在院子里睡着,万一受寒生病了怎好?”
姬丹笑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还在燕筝的胸前蹭了蹭,居然有几分小孩子气:“我知道阿筝肯定会来找我的嘛,才不担心会吹风受寒呢。只是不知现在燕国和赵国的战事究竟如何了……”
燕筝揉了揉姬丹的头顶,听着他话里的担忧之意却是淡淡笑道:“小公子也不必太担心,秦国已经答应出兵相助了。”
虽然这相助更类似于掠夺,只是这个时候的燕国又能有什么办法,有什么选择呢?
燕筝这么想着,但是这些话他不愿对丹说,他不希望他纯洁无垢的小公子沾染上这些凡尘俗事,尽管他也知道丹迟早要学着自己长大,懂得这些是不可避免的,但私心里他还是希望那一天能迟一点到,只要他还在,他还是会尽力护住姬丹的这份天真。
姬丹听阿筝这么说眼睛一亮,心里却在暗暗想到:若是有阿政和秦国的相助,那么燕国这次一定能击退赵国来犯的军队。
燕筝看着姬丹面上掩不住的笑,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心慌慌的,好似很快就要发生一些他不愿发生的事。
燕筝的预感其实从来都不会出错,所以当他知道秦国救助燕国的另一个条件是让姬丹为质子质于秦时他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惊讶。
只是他会想起,想起多年前嬴政离赵归秦的时候曾说过带他同归,只是他的回答是什么呢?好像就是送了个碧玉扳指吧,因而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当时嬴政眸中的不甘以及……让他心悸的、深深的占有欲。
赴秦的马车里,姬丹上身趴在燕筝的膝上昏昏欲睡,嘴里不住的咕哝着:“阿筝,你说为什么阿政要让我们去秦国啊?是不是因为他在秦国很孤单,没有人陪他玩啊?听说当大王的都很孤独的。”
燕筝揉了揉姬丹的柔顺的发顶,心不在焉道:“或许吧。”
谁知道呢?位于高位之人固然高处不胜寒,只是也只有立于高处,才能看到天下人所看不到的风景。
史书记载:秦灭韩前夕,燕太子丹质于秦。
秦国宫内。
“阿筝,阿筝,秦王宫好大啊,我们去找阿政玩好不好?”姬丹踢踏着步伐走在前面,突然回转身,明明成熟的面容上却扬起了孩童般明媚的笑靥,天真而又烂漫地问着身后闲庭闲步跟着的燕筝。
燕筝微微笑着,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如玉侧脸显得温柔无比。他顿下步子,没回话,只是向丹招了招手,姬丹“哦”了一声,乖乖地蹦跶间来到他的面前。
燕筝笑着替他捋好头发,又整好衣领,才开口道:“以后莫要那么唤了,要唤他秦王。小公子,可知?”
“为什么啊?秦王不就是阿政,阿政不就是秦王吗?换来换去的有什么意义吗?反正阿政又不会介意我们怎么喊他的。”姬丹不以为意地努努嘴,天真的脸上是单纯的毫无畏惧。不得不说,这个年纪尚能拥有这般的天真,实在是燕筝把他护的太好了。
“你呀!”阿筝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再欲说些什么的时候眼角瞥见拐角处一道玄色身影闪现。
他抬眸望去,玄色身影的一旁还立着位紫色宫装打扮的少女,他知道,那是赵国的公主。
呵,真没想到当年不可一世的赵国也有如今这般低三下四求联姻的姿态,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赵国攻打燕国,无论谁胜谁败,都注定会有所牺牲,最终得利的仍是秦国而已。
燕筝扬唇轻笑,柔和的眉眼看着玄色身影与公主并肩而行的背影,听着远处传来的、间或银铃般的笑声,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丝丝的酸涩。
“阿政!”他一恍神间,姬丹竟已大声呼唤了出来,阻止早已不及。他连忙看向玄色身影,那身影回首,棱角分明的俊逸脸庞显得有些y-in鹫,斜睨过来的眼角带着不可直视的威严,旁边的少女也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看着他们。
“阿政……”姬丹似是也感觉到了这份威压,而且他总觉得阿政瞥他一眼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莫名恨意,不由压低了声音怯怯地嗫啜道,然后下意识地向阿筝靠近了些。
这一动作似是惊醒了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秦王,他缓缓地将视线转向白衣青年,那视线竟奇异的柔和了些——这个人,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但时光好似从来都未在他的面上留下痕迹,他依然还是当年那个白衣翩翩、温和俊秀的少年。
是啊,因着这份温柔,好像岁月都不愿为难他,对他格外的宽厚宠爱。
“秦王恕罪,太子丹只是少不更事罢了。”白衣青年欠身,行了个不算大也绝不小的礼,言辞恳切。
“少不更事?”嬴政轻笑。
那一刹那,两人视线相触,仿若天地间再无声息,唯余彼此间眼中的彼此。一切倒转,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不为人知的初夏晌午……
白衣的少年,孱弱的身躯却有如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般牢牢守在褐衣、青衫少年的面前,明明是温柔无比的眼眸却充溢着坚定的神采,昂首迎视着不远处的刺客,寸步不让,毫无畏惧。
“你不走吗?这个时候宫里的侍卫可都要赶来了。”少年淡淡立着,说出的话却令眼前的刺客冷冷地抬首,低哑的声音透过遮脸的面巾沉稳地传来——“让开。”
“如果我说不呢?”少年依旧浅笑,周围传来的喧嚣声和脚步声让少年脸上的笑容更大,“我劝你还是离开吧。”
“偏不。”刺客亦固执地回了他二字,看了看他身后瑟瑟发抖的青衫少年和那面上镇定的褐衣少年不由喃喃道:“你何苦护着他们?”
言罢,搭弓架箭,箭尖却直指旁边地上的褐衣少年,蓄势待发。
白衣少年脸色微变,猛然转身扑向褐衣少年,刹那间,却见箭尖再转,毫不犹疑地s_h_è 向被忽略了的青衫少年。
“阿筝!”青衫少年颤抖地惊呼,白衣少年回首,却以不及。但恰在此时,身旁的褐衣少年飞身而上,扑向了青衫少年,挡住了那支离弦而来的飞箭。
只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褐衣少年惊然回首。
“啪嗒!”一滴液体滴落的声音,褐衣少年怔然望着伏在他上方的面容,凌乱的发遮掩了大部分的容貌,却遮不住脸侧那道皮开r_ou_绽的伤口,汩汩地冒着血,汇聚成流滴答而下。他的左手抓着那支箭,右手撑在自己的侧脸边,把他圈环起来,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势。
“你……”褐衣少年哑然。
“谢谢你护了丹。”白衣少年丝毫未在意脸上的伤口,只是浅浅的笑着,上扬的唇角、温柔的眉眼,如水一般涤荡、润泽人心。
褐衣少年就在这样的注视下愣住了,甚至微微红了脸,直到少年蓦然回首,将手中利箭狠狠一掷,箭擦着那刺客的面颊带着尚未消退的、锋锐的劲势没入刺客脚下后方的土地,箭羽轻颤。
“滚!!!”
怒吼响起,褐衣少年却分明听到了这怒吼里的无奈、失望、伤心和一丝怜悯。
周围熙熙攘攘地围上了不少侍卫,将他们护在中央,但他只是注视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少年亦回视着他,却在下一秒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那时他尚不知晓白衣少年是谁,却在之后听闻:宫里多了位温柔却面有伤痕的公子筝。
……
回忆如洪流卷过,秦王看着面前从容的青年,一时之间有些恍然,这么多年,他的样子真是一点儿没变,似乎天生就拥有一张不老童颜。
“秦王哥哥,你可不能放了他们,他们可是冲撞了你!”一旁的赵国公主撒娇似的揽住了嬴政的胳膊,笑得狡黠道。
“王,可能恕罪?”燕筝只是看着面前的男子,同样是笑,但却笑得温柔而无辜。
年轻的秦王亦看着他,轻轻地笑了,勾起的唇角带上了一丝恶劣的玩味:“恕罪也可,只是不知阿筝可愿随孤王回殿伺候一段时日,以解几年不见的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