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儿曾在白日里出来过两三次,虽东家面上未有不悦之色,但他自己不好意思再如此频繁地早离了,因此将讲课放在了晚上。
大一点的孩子已是能静得下心来,只是可怜了那帮小猴,白日里野够了,晚间还得回学堂坐着。好在他们也晓得许先生病了,不敢再让小秦先生也生气,即便是不情不愿,也乖乖地到书院里来。糖儿念什么,他们就跟着念什么,糖儿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个个都挺乖巧。
那些晚上,糖儿讲完课还要等孩儿的爹娘将他们一一领回去,得守到最后一刻才能离开。有时候遇上不可靠的爹娘,迟迟不来接小孩,他还得亲自把小孩带回去,再折回家。
糖儿倒是没抱怨过,方梅知瞧不过去。她常叨念:“诶,你做这活又没钱拿,老折腾到这么晚,累不累啊。”
糖儿道:“当年我在书院没少受先生的照顾,如今先生病了,我身为学生应当报师恩。”
“其他人怎么不报啊?”方梅知说,“他的学生这么多,又不缺你一个,凭什么你一个人将所有活都揽了?你这一天天的,自个儿的活还得做呢,累不累啊。”
这些话方梅知说得多了,糖儿也就不解释了,每回对阿娘笑笑就算过去了。
糖儿对教书这事儿一直挺上心,从未有懈怠的时候。尽管如此,许先生拖着病躯坐在后头听了一回课后,还是对糖儿道:“你尚年轻,欠历练。道阻且长。”
糖儿长到这个岁数,面对先生的训诫还是低眉顺眼的,仍是学生的模样。许老先生望着他那张还带点青涩稚气的脸,恍然间觉得回到了很多年前,糖儿还是书院学生的时候。那时糖儿也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听着自己说的话乖顺点头。
俯仰之间,白云苍狗,年华逝去。他是不服老也不行了。
许先生问道:“秦谧今年有多大了?”
“刚及弱冠之年。”
“哦,二十了。”许先生捋着胡须点点头,“可有取字?”
“未曾。家父离世时我尚年幼,未及给我取字。”秦谧道,“不若就将这个难题交予先生,请先生为我取字。”
许老先生垂下眼想了想,将“秦谧”二字念叨了几回,道,“‘静况’二字何如?‘静’和‘谧’同义,‘静况’意在平心静气,安于近况。”
糖儿在心中默写了这两个字,抱拳道:“好字,谢过先生。”
回到家后,糖儿将先生为他取字的事说给秦漾听。秦漾曲腿坐在床榻上,闻言将手里的书放下,感叹道:“‘静况’这个表字取得好,许先生有心了。我也忘了,你既已及弱冠,是该有个像样的表字,不该只唤你的r-u名了。”
糖儿交叠起双臂,隔着层被子枕靠在秦漾曲起的膝盖上。他咬了下嘴唇,悄悄地说:“其实你也可以叫别的。”
秦漾一动不动看着他:“譬如?”
糖儿垂眼低头,将手往被窝里伸,搭在哥哥的手上。他含笑看秦漾,指腹轻轻摩挲着秦漾的手背,歪头道:“譬如小秦先生呐。”
秦漾嗓音偏沉:“嗯?小秦先生?”
烛光昏黄,秦漾的眼睫又长又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也显得s-hi润柔和。糖儿将一只手撑在床榻上,身子前倾,缓缓地、缓缓地靠近他。
糖儿轻轻地把靴子蹬掉,望着他薄软的唇越凑越近,有些意乱情迷地说:“这几天还有点儿冷,我盖着薄被子,半夜被冻醒了。”
秦漾扑哧一声笑出来,偏过头去。他再转过头来,问压制在上方的糖儿:“那你今晚是想睡在这儿?”
秦漾很少笑,他一笑糖儿就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
秦漾恢复了正色,静静看着糖儿,目光从额头、眼睛落到嘴唇上。糖儿半敛含水的眼眸,低头去亲他。唇瓣相触时,糖儿浑身轻微颤抖了一下,整个人软成水融在了被褥间。
全身无力的糖儿还不忘扯他的衣带,极其不安分。
秦漾觉得糖儿对“睡在这里”这句话有所误会,可还能怎么样呢,糖儿像块牛皮糖一样纠缠得紧紧的,对着他的脖颈又亲又咬。
糖儿实在太渴望拥有他了,胡乱撕扯他的衣裳。
秦漾说:“你属狗吗?”反将糖儿压到了身下。
糖儿的力道出奇的大,即使身处下位还是将秦漾的衣衫扒了个干净。他过于亢奋,但这种亢奋似乎又仅止于亲吻和触碰,到夜深困倦,也渐渐消退了。
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他闹够了,失了气力,红着脸横陈在床榻上,雪白的一只手臂荡出床沿。眼里的那点柔柔的水波倒是漾得很诱人。秦漾捞起他,他就顺从地用细长的腿勾住秦漾的腰身。
真的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方才不让他脱衣裳他要闹,不让他乱碰他要闹,真入情事了,又呜咽着喊疼求饶。秦漾要走,他又哭着鼻子不依。秦漾有点儿头痛。
有点利的指甲划破了秦漾的背,糖儿一口咬在秦漾的肩上。
秦漾忍不住又道:“秦谧,你属狗的吗?”
……
刚入夏,天已热得叫人坐不住了,天天在街上跑的蔺寒更是汗如雨下。傍晚蔺寒巡街路过秦家,就进去歇歇脚。
方梅知去娘家的茶园摘菜了,只有秦漾和糖儿在家。
秦漾也是刚回到家,才用凉水淋过浴,穿着件薄褂子坐在堂间歇息,见蔺寒来了,就将一条长凳子腾给他。糖儿不待秦漾开口,就转进灶房拎了装满凉水的瓷水壶出来。
秦漾看着蔺寒那身捕快服,惊讶道:“大热天还得穿这么厚的衣裳?”
“是啊,我跟衙门说了三遍,他们终于要给我们去定做夏服了。”蔺寒无意间看到秦漾脖子上有红印,开口问道,“诶你们家晚上是不是也有很多蚊子啊?”
秦漾捂住了脖颈,点点头:“嗯。”
糖儿弯着眼给秦漾倒了杯茶。
“这些蚊子真是烦死人了,一天到晚嗡嗡嗡地叫,点了蚊香也不管用。”蔺寒说着就拿杯倒茶,一饮而尽,从喉咙里叹出一口气道,“这天可真热啊,刚到夏天日头这么辣。我光走走路都每天满身是汗,你在码头做活肯定也不容易。”
秦漾悠然地喝了口茶,道:“倒还好,几年都这么过来了。”
“那也得当心阳暑。平日叫小姨娘给你带凉茶或者绿豆汤过去,消消暑。”蔺寒又咕噜咕噜喝了杯茶,舔舔唇抬头问道,“那糖儿呢,我听小姨娘说糖儿去书院教书了?那你还做账房先生吗?”
糖儿说:“还做的。先生身子不好的时候,我就东家书院两面跑。”
“你一个白天做两样活,顾得过来吗?”
“我在晚上才去学堂教书,白日不好出来,给东家添麻烦。”
蔺寒点点头,道:“那也挺辛苦的。你每晚都得去吗?”
糖儿道:“也不是每晚,就在先生病的那几天。今天先生身子骨又不好了,待会儿吃过晚饭我就要过去。”
夏夜书院里都是蚊子,小孩子们坐不安稳了,捧着书扭来扭去,东抓抓西抓抓。他们一下课就苦着脸跑来说:“小秦先生,那边有好多蚊子!”
糖儿问:“哪里?”
小孩子抓着手臂皱着眉头,n_ai声n_ai气地说:“后面几排。”
后排确实又暗又闷,窗子进来的风吹不到。糖儿将后面几排的椅子拖到前边来,让几个孩子坐在前排光亮处,这样他们才安分了好些。但就算这样,蚊子还是飞来飞去,有时糖儿正看着书卷给他们讲解,就听见底下“啪啪”拍蚊子的声响。
晚间讲课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糖儿和孩子们不容易,孩子的爹娘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