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寒见云子蔚命若悬丝的样子,真怕他哪一天就撒手去了。
那回他上山前,照旧托蕙因嫂子照看云子蔚。蕙因嫂子也应下了,同往常一般给咳嗽的云子蔚递水壶、擦虚汗。
谁知蔺寒刚走不久,就有一群人找上来了。
那群人马行色匆匆,到惠云县城外后,竟未着急进城去,而是在城外打听了一阵,知晓了他们是睦云县的饥民。不知怎的,那群人就走到了蕙因和云子蔚跟前。
他们穿着一致,为首的那人对着云子蔚行了一礼,道:“圣灵,二小姐让我们来带您回京都。”
软弱无力的云子蔚不及反应,已被两个上前的云家家丁扶了起来。他们带着他往马车停歇处走去。
云子蔚挣扎了一下,虚弱道了声“蔺寒”。家丁没听清,自然也没理会。
傻了眼的蕙因回过神,喊住他们:“你们是谁?要带他去哪里啊?”
为首的家丁停下脚步,回首又对蕙因行了一礼:“我们是云家府上的家丁。二小姐听说少爷流落至此,命我们将他带回。多谢夫人对我们家少爷的照顾,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家丁从怀中摸出一锦袋银子,放到蕙因的手里。
52 辗转
蔺寒和温泽林抢到野狼腿r_ou_回来,脸上和身上皆挂了伤。
蔺寒的额头上有淤青和破皮,他满不在乎地抹掉了血迹,提着血淋淋的狼腿r_ou_走到帐子底下。这时蕙因嫂子急忙对他道:“阿寒,你的兄弟被人带走了!”
蔺寒怔住了,蹲下`身与她平视,急急问道:“谁带走的?”
“那些人说他们是云家的家丁。我也拦不住他们……”蕙因急得要哭了,温泽林揽住她的肩头,让她安定一些。
“这袋银子是他们留下的。”蕙因将锦袋拿给蔺寒看。蔺寒接过看了眼,那暗绿的锦袋面上果真绣着一圈云龙纹,当中有一个“云”字。他饿了太久,眼前天旋地转,黑了一阵。
云家人知道云子蔚在这里受苦,把云子蔚带走了。
蕙因带着哭腔道:“那现在如何是好?”
蔺寒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让自己清醒点,接着问道:“他有没有什么话留下来……有没有对我说的?”
蕙因摇摇头,自责道:“他已经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了。都怪我不好,我应该将他们拖住的,这样没准你们还能再说上几句话。”
蔺寒道:“没事嫂子,你别怪自己,这事与你无关。”眼中的光芒却黯淡下去。
温泽林宽慰道:“子蔚被家中人带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必留在这里受苦了。”
蔺寒喃喃道:“你说得对。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他望向惠云县城外的长路,那条路通往远方的树林、湖泊与山川,弯弯绕绕,却不见归人的行迹。此后千山万水,相隔万里。
云子蔚颠簸在那条或狭窄或宽阔的路上。他被喂了温水与足够的干粮,裹着软褥子,浑身无力地躺在马车里。
马车中仅有他一人,无人同他多话,但他晓得自己这是要往哪儿去。云家人找到他后,马不停蹄地要将他带回京都,带他见他的阿姊。
初与蔺寒分别,他心中有过隐隐的慌乱不安。随着马车渐行渐远,睦云县化为渺小,他终于认命,知道再无返还的可能。那时他才意识到,因为蔺寒在身边,即使是面临饥荒,他也不曾慌乱过。不着调的蔺寒早已在无声无息间成为他的依赖。
他想到行程的末尾是京都云家,倒也能逐渐安心下来。云家和阿姊于他而言皆是较为陌生的,却也有一种神秘的令他安定的力量,或许缘由就是世俗人口中的“亲情”。
胃中的不适已渐渐退去,头还有些疼痛。困意与倦意接连袭来,他禁不住在温软和安宁中沉沉睡去。
这段行程远长而匆忙。他眼见丘陵平伏而去,荒村错落,寒霜覆原野。又见苍松挺拔,山峰高耸入积云,皑皑白雪披山河。江南远去时,天边还未见归来 成诗的新燕。
一行人抵达京都时,已是开春。都城积雪消融,河流冰解,两岸柳枝抽绿。街上车马行人来往,酒家旌旗招展,小贩沿街叫卖。
云子蔚回到此处,只觉得回想起当时在漱月楼中的光景已恍若隔世。
云家的新府邸在北迢街深处。他是第一回来,透过马车窗望出去,见到那题金字的匾额与门外的伏着的两只石狮,心底生出些生疏意来。
小厮噔噔噔跑进府里禀告。家丁掀开帘子,引他下马车来。
身披绒袍的云子嫣从堂里跨步出来,仪态步履虽未失从容,却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微红了眼眶。她走到他跟前,有些生涩地唤了句“子蔚”,道:“我……我是阿姊。”
她打量着云子蔚,酸涩道:“你受苦了。”
云子蔚垂眸,任她稍有些冰凉的手指触碰他的面庞。
从前云子蔚见到她,两人都相隔甚远。他身披圣衣,头戴琉珠玉冠,坐在高位上岿然不动,云家人恭敬地在底下朝拜,从不敢直视他。这样的机会也并不多。他早已记不得云子嫣的模样,只晓得这个是他有点陌生的阿姊。
云子嫣望着他,温热的手握住他的:“云家对不住你,让你颠沛流离这般久。所幸回家了,终是回家了。从今往后阿姊会护佑你。”
云子蔚入世未深,也不晓得该以如何的神情与动作回应阿姊,只是轻“嗯”了声,有些木然无措。
云子嫣倒像是早知晓弟弟的脾x_ing,未放在心上。她对他道:“我本是毫无头绪,四下乱打听你的下落。好在几个月前我无意间在京都遇见了你的故人,他说你流落到睦云县了,我才派人找过来。”
云子蔚疑惑:“故人?”
“是。他是麒麟军统领孙冶亮的兄弟,姓秦。”
云子蔚听闻那人姓“秦”,心下已了然。一年多以前,蔺寒的表弟秦漾被一个大臣悄悄从淮海镇带走,原来是来到了京都。
云子嫣携他的手进屋,同他说起云家来京都的因果。她道:“爹娘上了年岁,经不住来京颠簸,我便一人来了京都。所憾他们未来京都,否则还能见你一见。他们若是见到你,必定会喜眉笑眼。不过也无妨,总能够相见的。”
云子蔚接过诗人奉上的热茶盏,捧在掌心里,略微点头却是敛眸无言。
云子嫣看着他,抿唇道:“子蔚,阿爹阿娘心中有你。虽碍于你的身份,他们不能长久陪伴你身侧,却也年年岁岁念着你。阿姊也是,阿姊今日甚是欣悦。”
云子蔚轻“嗯”,仍只是点点头。
接着云子嫣便问起他这一路的遭遇,这才将云子蔚的话匣子打开。
他说自己被珂晖族人从漱月楼带走,险些被当作奴隶贩卖,幸好遇见了年少时的故友蔺寒,将他带离深窟。他随蔺寒在睦云县过活有一年余,后来又陷入了饥荒浩劫里。
他道:“睦云县的百姓如今正在经受饥荒,府中人匆忙将我带回,我还未及跟蔺寒告别。他于我有恩,阿……阿姊可否命人为他寻一栖身之所。”
云子嫣讶然:“睦云县发生饥荒了?”
“是,已有数月了。无尽饥民出城讨食,尸曝荒野。”
云子嫣只听闻前年萍州浚阳县发生过洪灾,没想到云子蔚所在的睦云县也发生了洪灾。朝廷并未有大动静,怕是没怎么放心上。
早听闻倘若天下频发洪旱灾,便是天公对天子不满。珂晖族执政不过几载,天下难事重重,朝中竟还敷衍塞责,此何不谓乃亡国前兆。
云子嫣让云子蔚安下心,她会托人办好此事。她隐约记得孙冶亮也是睦云县人,命人将云子蔚的住处安排妥帖后,亲自过去将睦云县的事告诉孙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