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生将手从贺九重手里拿了出来,轻轻地在门上敲了敲,然后就听里面原本的动静一瞬间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阵略显急促的拖鞋摩擦着地面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不多会儿只听“咔嚓”的细微开门声,最里面的那扇木门便应声而开。
从屋子里面,一个穿着厚棉衣的中年女人缓缓走了出来,隔着最外面的那道不锈钢的门,警惕而又紧张地打量起外面的两个陌生男人。
叶长生与此同时也在打量着她。
如果根据推算,杨雯慧最多也不过三十刚出头,如果生活富足、保养得当,这个年纪的女人甚至可以比外表看起来更年轻一些——但是面前这个女人却显然要比他想象中要苍老的多。
女人很瘦,脸颊微微向内凹陷着,一双本应该闪亮动人的眼睛这会儿却满是血丝,带着一种浓浓的疲惫感。
肤色是蜡黄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眼底下因为睡眠不足而显出的青黑令她整个人显得没什么精神。
“杨女士,我是叶长生。昨天在电话中冒昧地提出要上门叨扰实在是不好意思。”
叶长生微微笑着朝那头首先打了个招呼。
杨雯慧却没什么心思听那头的客气话,上上下下将面前那个笑得无害的少年审视一遍,看着他的模样心中琢磨着应该不是特意上门来找她麻烦的,心底的不安稍稍放下了一些。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木门的边缘,朝着这边声音沙哑地开口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叶长生没有直接地回答,就看着那头弯弯唇角问了一句道:“你还记得翟先生吗?”
那头显然是不记得了,听着叶长生问出这个话时面上显出了一点茫然。直到那头又在后面加补地提示了“房子”两个字后,她才像是突然回忆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有些复杂复杂起来,好半晌才稍稍地点头应了一下。
“但是你们怎么会跟他有联系?”杨雯慧细想一下,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奇怪。再看一眼叶长生,脑子里倏然又回想起昨天在电话里他所说的有关于严思齐的那些事情,眼神晃了晃,身子下意识地前倾了半分,再开口时不免就带上了几分克制不住的焦灼感来,“对了,还有我儿子……你昨天说你有办法——”
不等那头把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地全部倒完,叶长生微微比了下手势直接打断了那头追问。用眼神往四周稍稍示意了一下,笑着道:“事情有些复杂,恐怕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杨女士确定我们现在就要在这里进行对话吗?”
杨雯慧一时语塞,显然也是想起了这里隔音到底有多差。
看了看叶长生,又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但是最终却还是狠了狠心上前将门给他们打了开来,然后退后两步侧了侧身,让出一条路来请他们进了屋:“进来坐吧。”
叶长生微微颔首,和贺九重一同跟在她身后就往里头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倒是比想象中的样子要好上不少。
虽然面积很小,但是好在主人家勤于收捡,所有的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肥皂香气,整体看上去干净明亮,空间也不至于显得那么逼仄拥挤。
将两人带去客厅坐下了,又去厨房泡了两杯茶给他们送了过去:“家里简陋得很,没什么好茶,叶先生要是不嫌弃就随意润润喉咙吧。”
叶长生笑着朝那头道了一声谢,随即将水杯接过来捧在手里暖了暖手。视线往屋子四周扫了一眼,出声问道:“严先生不在家吗?”
杨雯慧大约是没想到叶长生还会突然地向她提起严超,身子不自然地顿了一下,随即缓缓地抬起头望着他,表情异常复杂地:“你怎么知道我丈夫?你们是特意过来找他的?”像是又联想到了什么,神情又陡然紧绷了起来,连声音都微微地变了调,“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别激动,别激动。我们没有恶意。”将心比心,叶长生自然也是知道他们这会儿在对方眼里是有多可疑的,稍稍思考了一会儿,考虑到他的身份要是这会儿说出来可能会更加地引起对方一些不必要的误会,眸子微微动了动,还是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杨女士放心,不管我们是谁,总不会是你的敌人的。”
杨雯慧的脸色还是异常紧张的,她久久地打量了叶长生一会儿,但是无论从哪方面瞧,到底也没能从那张看起来纯良好欺的脸上瞧出什么端倪来。
好半天,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撑着大腿坐到了另一侧的沙发上,只感觉那种紧张感退了下去,但身体里浓厚的疲惫感却又不断地翻涌了上来。
她沉默了很久才淡淡地开口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先生——”喉咙哽了哽,声音因为混合着太多情绪,在这一刻反倒是显得有些麻木了起来,“我先生他已经失踪了很久了。”
第153章 空屋(十一)
叶长生听着杨雯慧的话,眸子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什么意思?”
那头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 浅浅地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随即像是陷入了某一种思绪之中, 又把嘴紧抿着不肯作声了。
垂眸看着正在杯子里上下起伏着的茶叶梗,大约沉默了足足五分钟后,她才又看着叶长生道:“故事有些长, 你听着可能会觉得没什么意思。”
叶长生就抬头望着她, 表情认真而诚恳:“只要杨女士愿意说, 我自然是愿意听的。”
杨雯慧见他表情认真, 也不像是敷衍之词,极短地停顿了两秒, 然后低低地开口对着他道:“你或许已经知道了,我有一个儿子, 今年刚刚九岁。如果他现在还好好的,今年夏天的时候应该是上小学三年级了。”
叶长生在听到“如果他现在好好的”这句话时, 垂下的双睫微合了半分, 随即应了一声对那头笑了笑:“听说孩子是跟着你的丈夫姓严, 名字叫‘思齐’?”说着,又表扬了一声道, “是个乖巧的男孩子。”
杨雯慧见叶长生那头毫不避讳地立即接了话, 眼底的神色瞬间便就更是复杂。她握着水杯的手指因为太过于用力而指节微微有些泛白,好一会儿意味不明地低喃一声:“果然,这些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
叶长生微微顿了顿,但是却又没有解释什么, 只是含着一点笑意看着那头道:“毕竟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还是说我其实不应该知道这些?”
杨雯慧听着他的辩解又深深地看了那头一眼,瞧着他那双乍一眼看着似乎纯粹得近乎天真,但是仔细打量着却什么深层的情绪都读不出的黑色眼瞳,眉眼里翻腾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手指因为不安而在水杯的杯口轻轻摩挲着,许久,开口道:“当年我怀着思齐的时候,最后那段时间里不小心出了点意外,结果直接去了医院剖腹产,导致他不足八个月就提前出生了。”
她的声音低而缓,不知道是因为感冒还是其他的不舒服,嗓音听起来哑得厉害:“大概就是因为先天不足月,思齐这孩子从小身体就不算怎么健康。特别是还不会走路的那段时间,一年里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要带他泡在医院里住院吊水,去医院的那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到。
也是在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都要向菩萨和各方神仙祈祷,祈祷我的孩子能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长大。”
叶长生将背脊挺直了朝她那头略微倾了一点,静静地倾听着她回忆着过去的事情,也并不出声打断询问什么。
“不过等到他三岁的时候,似乎是我的祈求被上天听见了,虽然比起同龄的其他小男孩,我们家的孩子还是要明显瘦弱许多,但是终于也不至于再向之前那样折腾了。”
杨雯慧将手中捧着的水杯又放回到了茶几上,因为回忆到以前的那些日子,她的眸子微微地起了一丝波澜:“只是之前那几年的去医院的花销实在太惊人了,我和我先生作为最普通的工薪一族不但花光了结婚之后的积蓄,甚至还欠了两万左右的外债。所以在儿子的情况稍稍稳定下来之后,我们两个为了以后万一需要再给思齐治病,手头上不至于这么窘迫,于是就开始疯狂地工作了起来。”
“我和我先生做的都是房地产的销售行业,前几年这行业景气的时候,两个人因为出了名的拼命,后来又遇到一些贵人和机遇,所以几年工作下来也的确存下来了一些积蓄。你们之前在翟先生那边看到的那个小复式,就是我和我先生在手头最宽裕的时候用积蓄买下来的。”
叶长生点了一下头:“很漂亮的小复式。”
杨雯慧听着他的夸奖勉强地笑了一下,颔首道:“我先生和儿子他们也很喜欢那里,买的时候两个人都开心的不得了。只不过可惜的是,以后我们大概再也没法再住回那幢房子里去了。”
叶长生的视线在那头的脸上转了一圈,淡淡地问道:“之前我在和翟先生讨论的这幢房子的时候,他曾经告诉我,前任房主之所以会用低价将房子卖掉是因为想要给自己的儿子治病?”视线朝着这并不大的屋子里头、一间紧紧地将门关起来的房间看了一眼,然后又朝着杨雯慧看了一眼,“他现在就在这里面?”
杨雯慧看到叶长生突然提到了那个被自己特意关上的房间,面色陡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你——”她张了张嘴只短促地说了一个字,然后却又像是顾忌着什么,紧皱着眉头将剩下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一双眼在叶长生身上看了又看,许久,像是突然间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又撑着沙发的扶手站起来,对着那头的叶长生和贺九重道:“跟我过来吧。”
叶长生仰头看了一眼杨雯慧,又朝贺九重那头睇了一个眼神,随即这头两人一同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就朝着那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