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尼阿克从沉睡中醒来，离开孕育他、同样也束缚着他的深渊。他来到人间，似乎只是为了游戏，辽阔无比的海洋也远远不足以让这样一位远古神祇动心。然而海神在力量面前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埃尼阿克这样强大的神祇如果想要夺取他的神位，简直易如反掌。控制欲旺盛的海神拒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和海神有着同样想法的神祇不止一位。白银时代到来之后，神盘已经被永久封印，每一位新神的诞生就意味着一位旧神的陨落。谁也不知道这位深渊之主会看上哪一个位置，所以谁都有着被夺取神位的危险。
在主神的推波助澜下，居所最靠近深渊的海神制定了一个计划。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神祇拥有足够的力量和埃尼阿克抗衡，唯有深渊可以。那个孕育了如此强大的神祇的地方，自然拥有与之伴生的、能够相互牵制的平衡之力。需要诸神考量的是，有什么可以打动埃尼阿克的铁石心肠，让他明知深渊极度危险，也再次甘之如饴地靠近。
酒神说是一次让他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的迷醉。
战神说是一场让任何男x_ing都血脉泵张的战胜。
爱神说，不，你们都错了，能够诱惑这样举世无比的神祇的只有世间最甜蜜的爱情。
“是塞壬。”海神一锤定音。
塞壬，传说中的海妖。他有着最动人的歌喉和最狠毒的心肠，常年在雾气弥漫的海神纵声歌唱。海妖挥动翅膀现身过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无数白骨垒砌而成的道路。他以美色和歌喉为武器，为的似乎只是肆意收割人类的爱意和生命。无人能抗拒他的诱惑，水手们在世间最美妙的歌声中将船驶向岛礁，沉入海底。
海神的决定没有错。埃尼阿克和无数在这片海域丧命的水手一样，在歌声中一步步走向他诞生的深渊。在他跌入深渊之际，海神和主神同时出手，在深渊上方刻下威力最为强大的封印，诅咒对方永生永世无法逃离。
埃尼阿克明明还有还手之力，在下坠的过程中却没有对海神出手。意图杀死他的神有那么多，他的眼中只有唯一一个背叛者。在一众闪着金光的神祇之中，他显得那么弱小，那么单薄，像一朵不攀附他人就无路可活日渐凋敝的菟丝花。
他想扼住他的咽喉，让他一同坠入深渊，作为这场引诱与背叛的代价。
但他还是放弃了。
彻底被深渊吞噬的前一刻，埃尼阿克松开了扼紧对方咽喉的双手，转而狠狠撕去了他的双翅。无数白羽洒落，随他一同葬于深渊，有如碎玉，又或严冰。
陈辞将羽衣褪到臂弯，侧过身，从水晶球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背后的两道丑陋伤痕。无法治愈，无法消除，也是惩罚的一部分。
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就是塞壬。一个亲手将爱人诱进了深渊的叛徒。
第81章 深渊凝视着你02
如果不加干涉, 这个世界接下去会发生的剧情无非是埃尼阿克挣脱了诸神联手布下的封印，重出深渊, 大开杀戒，将天地间搅得一片腥风血雨。
自从和程知遥谈过话之后, 陈辞对所谓世界设定的认识便完全换了一个视角。他曾觉得好奇, 为什么爱人在每个世界都是主角, 现在看来这无比正常, 因为天枢就是程知遥那群人要测试的对象, 一切设定当然是围绕着他展开的。比如在这个世界，所有针对埃尼阿克的y-in谋背叛都只是为了测试天枢在各种极端条件下会不会产生反人类的倾向。
而陈辞要做的，就是避免埃尼阿克大杀四方的场景出现，进而让天枢成功通过测评。
他愿意这么做，他想要让天枢“活”下去，不管是以人类的身形存活在虚拟场景里, 还是以人工智能的本体存在于现实世界中。陈辞心想，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我要救他。”陈辞抚摸着水晶球, 对系统道, “一定要抢在他自己突破封印前，把他从深渊里救出来。”
根据系统提供的、程知遥他们运算出的剧情，一旦埃尼阿克自己从深渊里再次爬出来, 血腥的杀戮就再也无法停歇, 只有抢在那之前把他放出来，也许还有一丝机会软化他的铁石心肠。
系统道：“封印是海神和主神设下的，解开封印需要两件物品。一是海神的三叉戟, 二是主神曾经带在身边的指南盘。三叉戟还在海神的手里，指南盘已经被主神转交给图伦特城邦的王子。王子此时正在航海，不久后就会经过这片海域……”
陈辞忽然笑了一声。
系统：“？？？”
陈辞托起水晶球，看着自己那张虽然苍白但还是妖艳无比的面孔，道：“我只是突然觉得和你们合作真好。”
之前的几个世界，很多信息都需要他自己去拼凑，甚至会遇上x_ing命的威胁，但这个世界在程知遥等人的全力支持下，所有设定对他来说都像是透明的。如果依靠他一个人，想要救出被封印在深渊的埃尼阿克，简直难如登天，然而有了系统的帮助，他不但很快知道了解开封印需要哪些物品，甚至连物品此时的所有者都一清二楚。
“咳咳，那是当然。”系统道，“不过我们不能帮的太明显，军方也在监控这个虚拟场景。”
“知道了。”
陈辞一颔首，将手掌覆在水晶球上，注入一丝神力。随着神力注入，水晶球内的碧蓝色水波变得越发清澈透明，絮状物盘结凝聚，渐渐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位于海底一万米的深渊，光亮所不能及之处，海水冰寒彻骨，就连深海鱼类都极其罕见。
水晶球可以映出观者想看的任何场景，但成像的清晰度视观者的神力高低而定。塞壬只是个寄人篱下的海妖，只能看到深渊的轮廓，想要看得更细致清楚是不可能了。
陈辞把天鹅绒重新罩回水晶球上，对系统道：“我要去深渊见见他。”
“这……根据我们的测算，距离天枢挣脱封印的时间比较紧迫，陈先生还是先想办法拿到三叉戟和指南盘吧。”
陈辞斩钉截铁道：“就算现在立刻解开了封印又怎样？他会愿意相信我吗？会愿意和我离开吗？”他加重语气道：“让他相信我，也是很重要的一环。毕竟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让他不要大开杀戒，是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程知遥等人进行了一番讨论。
陈辞耐心等着，他知道他们最后还是会妥协。果然，不多时系统回复道：“可以。另外请陈先生注意防寒保暖。”
陈辞置若罔闻，立即根据记忆和资料锁定了深渊的方位，朝着深海游去。
作为海妖，他的躯体在潜入深海时自动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气状膜，将海水隔绝在外。但他的羽衣和长发还是被海水浸透，随着波浪一起一伏，不时闪现动人的线条。
随着深度不断增加，来自苍穹的天光已经不足以穿透几千米的海水，四周陷入漆黑一片。
陈辞从怀中摸出一颗夜明珠，衔在口中，继续下潜。夜明珠的微光照亮了他身前的一小片海域，能看到的除了水波还是水波，偶尔可见模样怪异的海Cao、身躯丑陋的深海鱼。
陈辞与它们错身而过，没有惊扰到这些积年累月不见天日的生物。他的体感早就没法察觉到自己下潜到了多深的海域，好在系统还能准确在他脑海中报数：“海水深度9820米。”
海水的流动声划过耳膜，汩汩的声响衬托得这片深海更加寂静虚冷。
“深度10070米。”系统提醒道，“到了。”
陈辞的双脚踩上海底的岩石，缓缓行到了深渊边。那是一条狭长的豁口，站在裂口边朝下张望，只能看到深不见底的黑色。再往下，以夜明珠的光芒就不足以照亮了。
陈辞取出含在口中的夜明珠，握在手上，弯腰趴在深渊旁边，将手探入裂缝。夜明珠照亮了豁口一侧的岩壁，能够看到海底岩浆冷凝后的痕迹，被海水浸泡打磨的非常光滑，徒手根本攀不住。
埃尼阿克会被困在多深的地方呢？深渊的裂口距离海面有一万米，深渊之下又会有多深？
他握着夜明珠晃了晃，深渊不报以任何反应。
“听得到吗？”陈辞一张嘴，口中便逸出接连的气泡，但海水并没有倒灌进他的喉肺。他对这个设定略感惊讶，很快便继续对着深渊轻声道，“我来了。”
和系统说要让埃尼阿克相信他，是骗程知遥那群人的。因为只有这么说，那群在意天枢会不会被销毁的研发者才会配合他的行动。然而陈辞来到深渊，最单纯的目的还是见他一面。
他想亲眼确认一遍，他是不是还“活”着。
其余的痴心妄想还有很多。他想要问个明白，他是不是就叫天枢，那么多个世界的相伴，在对方看来又意味着什么。陈辞心中甚至酝酿着一种非常可怕、但又并非全无可能的猜测。
如果天枢早就知道他的研发者在对他进行测评……
如果天枢知道陈辞可以帮助它通过测评……
如果天枢知道陈辞可以帮助它通过测评……
那么天枢是不是有那么一丝丝可能，是在有意利用他？利用他掩盖自己的反人类倾向，利用他通过测评，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天枢与他的研发者反目为仇的那一瞬，是不是还要嘲笑他的痴心和愚蠢，给了人工智能一个挣脱枷锁的机会？
“我真的来了。”
陈辞又喊了一声，仿佛借着这声呐喊，就可以把积压在身体里的恐惧都宣泄出去。他的喊声被成吨的海水吞没，周围归于死寂。
“我想见你！”
依旧死寂，连回响都没有。
陈辞一咬牙，把夜明珠重新含在口中，转过身背对着深渊，屈膝，双手攀住海底的岩石，试图攀下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