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在转过头来时,面上神色已是大变。
一派森然。
“汉中你别回去了,和我去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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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天气已经逐渐转冷,春花早已凋谢个七八,沿途光秃亦或残留着几点花瓣的花枝显得有些萧索。
江季麟一路策马狂奔,他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衣摆在空中像是铺展翅膀的大鸟划过。
朱雀贴着他的马,□□亦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他紧皱着眉头,脑子乱糟糟的,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主上突然让自己跟随他去蜀州,还是连夜赶路,除了交代他带上一干工具药品,其他的并未多做解释。
以至于......汉中那边他无暇再顾,看来只能交给白虎去处理。
所幸白虎如今官居中部侍郎,顶着主上以前的位子,诸事行起来还算方便。
只是……主上的作态和行为……实在与往日大相径庭。
“驾!”一声轻啸,江季麟□□黑马高高扬起前蹄,跑的更快了。
朱雀神色微变:“主上!不可再加速了,您身上伤势未愈!经不得这遭颠簸!”
“我还撑得住。”江季麟黑眸如鹰眼般,专注地盯着夜色掩映下铺着一层霜一般的月光的小道。
他只怕……那人撑不住了。
“朱雀,你的针灸丢了多久了?”
夜风送来江季麟的话,若隐若现入了朱雀的耳。
“属下虽多年不执针,但以针为暗器,杀人还是很在行的。”
“我不是要你杀人,我要你救人。”
马儿嘶叫了一声,马蹄高扬,堪堪停了下来。
朱雀勒着马立在原地,目瞪口呆。
江季麟听到他动静,也停了马,轻轻拨过马头,面色沉静地看着朱雀。
“.…..您,您……难道您……”
“我要你救他。”江季麟毫不隐瞒,“他体内必压着寒气,若不早日除去,恐怕日后会伤痛缠身。他伤势严重,仍不顾阻挠冲杀战场,生生破败了一副好身子骨,我要你……帮他调养回去。”
“……属下不明白……”
朱雀的喉哽地厉害,脑壳一跳一跳的。
眼前发生的事,江季麟所说的话,似乎含着什么辛秘,一个让他不敢触及的辛秘。
“你不必这般惊诧,也不用多问我。”江季麟苦笑,“你向来通透,比蓝狐灵气,比青蛇坚毅,怕早在以前就觉出了蹊跷……”
朱雀眸光微闪,嘴唇颤抖起来。
那次,主上突然离开汉中南下,公然从另外两个杀手组织派出的高手手中救下宁长青,那件事带了不少麻烦过来,他虽然心里疑惑也觉得极不划算,但又觉着主上救宁长青定是有非救不可的原因,故而并没有多想。
还有他去年应主上嘱托跟踪齐凌一行人,一路汇报消息回去主上总要多问两句宁长青的消息,他还以为是此人势力渐涨,对主上造成了一丁点的威胁。
更有客栈一事,原本齐凌的x_ing命该是落在他朱雀手上,却半路被宁长青截了胡,这件事说来就让他胸闷气短,无奈主上晓得此事后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什么怨言,让他有火也不能去找宁长青发。
这一桩桩事,如今看来……蹊跷重重。
主上面对宁长青时反复多变的态度,不似往常那般收放自如的情绪,以及……那些不易察觉的在意。
那些朱雀以往看不透,想不明白的东西,在江季麟这般明显的暗示下,似乎一点点清明。
他几乎是九雷轰顶般呆愣地拉着缰绳。
“朱雀,我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我在意他,很在意,比我以前以为的更在意。”江季麟侧眸,看着空中冷月,“他的伤那般严重,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定然积了很多疾痛,我本想迟些再去见他,如今却…..”
朱雀仍是发着愣,不知该如何回话。
“属下......主上伤口裂开了,属下给主上上点药......”
朱雀垂眸从背后解下药箱,避开话头。
江季麟的伤口确实裂开了,鲜血沾染在墨衣上已经有些干涸。
他下了马,端坐在路边的青石上,三两下解开了衣袍,微微眯眼看着低头动作的朱雀。
白色的纱布沾着血,散出苦涩的药味。
朱雀给江季麟上了药,换了纱布,定眼在剪开的衣服边料上:“主上做什么,怎么想,属下都会誓死跟随,只是,主上勿再如此不把身子当回事了,属下虽可为主上调养,但有的伤,再如何调养,总也比不得之前。”
“那宁长青那身子,还能调养地回来吗?”
朱雀一梗,半是委屈半是怨愤:“属下这会说的是您的身子,他和属下有什么关系!”
江季麟面色沉静无波:“他和我有关系。”
朱雀良久无言。
他默默收了药箱,背在肩后,又转身把马牵到了江季麟面前。
“......属下......”朱雀微微抬眸,定睛看着江季麟,“自会竭尽全力。”
江季麟微微笑了。
他翻身上马,墨衣衣摆轻扬,长发随着动作划过一道黑色的弧线,在月光下西湖微微发着光。
“多谢!”
他的声音很快便远了。
朱雀翻身上马,驾马跟随,一直紧绷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浅笑,又转瞬即逝。
有的人,默默跟随,就够了。
有的话,压在心底,自己知道,便够了。
前面的那个男子,风一般自由,洪水一般肆虐强势,毒花一般美丽而剧毒。
若是风有了雨来缠绵,洪水有了河道来消流淌,毒花有了绿叶来陪伴。
想必......是不孤单的吧.....
而他愿意,永远做他的影子。
第80章 此情,无关风月(9)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将军饶......”
地下匍匐的人,第三句求饶还没说出口,冷光一闪,一柄匕首已经从他脖颈深深划过,脆弱的肌r_ou_在锋利的匕首下变成破碎的窟窿,鲜血噗嗤噗嗤,像喷泉一般朝出冒着。
宁长青割下那人的头颅,拎在手上,扔给了一旁的侍卫。
他把手浸在盛满了水的盆里,洗去了指缝间的血迹,又接过下人递来的白毛巾,细细擦去了指上的血,待那指甲都泛着淡淡的粉色没有一丝血垢后才罢。
“本将早就说过,军机要事,不得耽搁。”
“将军!”徐清低伏在地上,高高举起双臂又落在,放在耳鬓两侧,“连月征战,将士都疲惫不堪,而且您的伤……”
“本将还没有喊累,你们有什么资格!”宁长青扔下手中的毛巾,“取下陈霸先的狗头,就在这几日,本将绝不容许有半点纰漏!”
徐清低伏着,垂头闭了闭眼。
宁长青连屠三城,惹得百姓怨声载道,更是对军中将士轻则杖罚,重则杀头,如此暴虐,就算是战场上连胜,也不会长久。
更不会……铸就大业。
“就算将军责罚,属下既然已经跟随将军,宁死也要说出来!”徐清兀地抬眸,目光灼灼地看着宁长青,“将军不能再屠城了!城内都是无辜的百姓,将军如此行径会遭天下人诟病的!”
“天下人诟病?天下人与我何干。”宁长青冷笑着,“齐清一日不把陈霸先交出来,本将每攻下一城,便屠一城!本将倒要看看,是他一个将军的人头重要,还是满城的人头重要!”
“……上次刺杀真相并未查明,属下已经尽力在查,但目前所得线索种种迹象,并未指向陈霸先,将军,为何如此固执?”
“徐清,你似乎管的有些多了。”
屋里一时沉默无比,只听得到压抑沉重的呼吸声。
“……属下知罪。”
“徐小水还有几日赶到?”宁长青冷哼了一声,转身踱步,他脚下步伐一时都未停过,细碎而频繁,透着隐约的杂乱。
无论是下令,还是正常的走动,还是做旁的事——无论什么时候,他的步伐都像是困兽般透着焦躁和狂暴。
“明日便可。”一旁一直大气不敢出的副将低声道。
“散了吧,明日继续攻暁巩城!徐清滚下去,别再来烦我了!”
一屋的人皆压着呼吸战战兢兢退下。
徐清慢慢站起来,垂着眸走下去。
屋外的阳光太过刺眼,让他几乎晕眩。
如果说……前几天的宁长青还算冷静沉稳,这几日,却是愈发暴虐,疯狂。
像是落入陷阱中愈陷愈深,愈挣扎愈绝望的困兽,从满腔的仇恨,到狂暴,到无望的发泄,到……丧失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