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生坐在妙潭寺弟子最末的一个蒲团上,和其他师兄弟一样,感受着净涪身上浮动的气息,也一并被他惊了一下。
但和其他的师兄弟相比,净生心中还多了几分慨叹。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天资妖孽的小师弟,还是和净均师弟一起去寻找魔傀宗齐以安的时候,也是他和师弟为了这次竹海灵会的竹令四处奔走的时候。当时,他们还求到了这个小师弟面前。
想起当时他在妙音寺分寺初见这位小师弟时,净生也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位曾经相互扶持但如今却越渐疏离的师弟。
他不禁担忧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唉……
现在竹海灵会已经结束,想来竹海灵会擂台赛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寺里了吧。也不知道净均师弟听到消息,能不能够破除自己心中的执妄,直面自己真正的内心?
第62章 辩经说法
待到六寺弟子全都在堂中坐定,清本等人睁开微阖的眼,相互看了看,随即清立等人都向着清本点了点头。
如今他们所在的地方,本就是清本的庭院。在场清字辈的大和尚中,又以突破后的清本修为最高,再说他们过来,本就是为了听一听清本突破后的感悟的,这一场辩经说法的小法会,当然是又清本主讲。
清本对着两边的师兄弟轻轻一点头,扭转视线望着下首坐定的诸多弟子,正要开口说话,忽然看见净涪,略一沉吟,翻手从褡裢里取出一个小铜钟来。
净涪在入定,不好轻易打扰。
清本敲响铜钟,铜钟声响起,清亮的钟声让还在定境中的净涪心中一动,从定境中出来,睁眼看着上首。
清本正看着他。
净涪微微一笑,无声谢过清本。
清本见净涪已经出了定境,又见其他弟子都已经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开讲。
清本再未有什么动作,翻出一卷薄薄的佛经,捧在手上。
他张开佛经,先将这卷佛经的来历道来。
“前不久,我寺中弟子净涪沙弥得我寺中祖问师叔所授贝叶禅经,得世尊亲授经文,”他停了一停,一口气将经文名称说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段。”
所有坐在上首的清字辈大和尚都能听出清本话中的骄傲得意和遗憾。尤其是吐出最后的那两个字的时候,那幽怨和遗憾几乎能从他的话语里满溢出来。
清字辈大和尚全都扭头酸溜溜地看了一眼清本,又看了一眼坐在下首表情平静心态平和的净涪。
这心x_ing,这机缘,再想想净涪在竹海灵会擂台赛上的每一场比斗,五个清字辈大和尚又在后头狠狠加了一句,这天资,这么好的弟子,为什么就不是他们家的呢?
虽然都是属于佛门,但佛门之下,还有各寺啊。
这净涪,怎么就不是他们寺里的弟子呢?
亲授,他们刚才听见了什么,亲授!?
也就是说,这位净涪师弟,他亲眼见过世尊?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部只听说过它的名称却从未有缘得以一见的传奇经文,终于要传落到景浩界中了吗?
下首在蒲团上安坐的净涪只觉得后头一道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羡慕的、嫉妒的、好奇的,各种情绪都有。到底修行未到,六根尚未清净。
但话又说回来,谁的六根又能彻底清净了呢?
净涪久经阵仗,并不怕这些视线,他挺直背梁坐在蒲团上,神色不动,动作泰然自若。倒是坐在他身边的净音受到波及,在这些事先中很有点坐立不安的味道。
为什么他们妙音寺的弟子就要坐在第一列呢?
虽然在心里几乎抓狂,但净音心中也明白其中原因。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又用余光瞥了两眼净涪,见他半点不受影响,甚至因为他这不明显的视线微微侧了头望来。
净音向着净涪拉了拉唇角,扯出一个不太自在的笑弧,又转头坐好。
镇定,净音,镇定。他在自己心底给自己打气提醒。净涪师弟都能做到八风不动,他也行的。他可是师兄啊,虽然和净涪师弟比确实是差了点,但绝对不能差得很远。
镇定,净音,你能行的。
净涪诧异地察觉净音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他眼底闪过一丝欣赏,随即就又听着上首的清本继续说话。
他也是听了清本这么一说,才知道那位赠他贝叶禅经的老僧,居然是妙音寺祖字辈的师祖。
清本等了一阵,才又继续道:“净涪师侄自得经文,便潜心参悟,几经努力,终于可以将经文抄录成文,传诵四方。”
厅堂中格外安静,静得甚至能听见屋外絮絮的雪花飘落的声音。
在场的所有人见识都不浅,他们都知道,清本大和尚说的这番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是取经啊,从世尊处得来的真经,又将真经传之四方!这可是大功德,大机缘!
他们也都知道,清本大和尚在开讲之前,为什么要先将这一段来历与他们说个明白。
清本大和尚这是要给这位净涪沙弥铺就一片稳固的台阶,让他能走得更高一点,更远一点。
净涪更是洞若观火,他的心底深处,有涩涩的滋味泛起,虽然没有形成滔天巨浪,但却也生成了一片湖泊。而他就踩在这片湖泊里,无奈地任由自己半个人浸在水中。
看到这屋中的某几张有些陌生的面孔,净涪才发现,原来他们还曾间接或直接地死在他的手中。
他们曾经是敌对的双方,而现如今,他站在了他们中间,而将来,他也将站在他们的中间,对着他那些曾经的部下举起屠刀。
净涪心神一阵恍惚,识海深处,被一个虚淡人影捧在手上的白骨玲珑塔深处一阵震动,还只有寥寥三层的黑色魔塔上闪过道道色泽更为幽黑的流光。
你后悔吗?
净涪识海深处的那个虚淡人影唇边勾起,几乎没有痕迹的眼角飞起,虚虚淡淡没有实体的面容上,他的笑容桀骜无悔。
当然不!
清本不知下首安坐表情平静气息安定的被他全力栽培的净涪沙弥如今心底想法如何,他扫了一眼下首的其他弟子,继续讲道,“数日前,我得这段经文,闻而顿悟,多年积累终于推开大门,得见门后胜景,是为大喜。今你等齐聚,为我一贺,我无所报,唯有将自己感悟说来,且请诸位一听,诸位若有所悟,也可与我等一道辩经说法,阿弥陀佛。”
自此,清本的开场白总算是结束了。堂中所有人都是眼睛大亮,脊梁挺得笔直,侧耳等着听清本的讲解。净涪也不例外。
他曾经的修为境界确实要比屋中的这六位大和尚胜出一筹,但当时他是天魔道弟子,和现在不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佛门弟子,论修为论境界论学识,他和这六位大和尚比实在是差了太多。如今能有机会听他们讲解经文,自然得珍惜。
故而此刻的净涪,听得格外专注。
清本等人在上首看见,心中也都是各自点头。接着,他们又都各自沉了入去,讲经的讲经,听经的听经,再不理会下首的众多弟子。
这一段经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段,但到底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最为精髓的部分,清本厚积薄发之下,更是仔细咀嚼过这段经文的每一个字眼,细细体悟过经文中的种种玄妙佛理。所以就这短短的一段经文,清本大和尚也足足说了两个时辰。
他从那一段经文延伸出去,将自己多年修行所见所得细细说来,听得堂中众人实在是如痴如醉,挠首抓耳,欲罢不能。
也有人心境不到,修行不到,机缘不到,无缘体悟清本所有心得,只听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开始开始昏昏欲睡,神思不定,只觉得座下生火,直烧得他们心火暴躁。
他们勉强支撑了一阵,不得不从定境中脱出,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师兄弟,又抬头看了看上首安坐听得正入神的清字辈大和尚,心中一叹,却也并未打扰自己的同伴,而是闭目入定,闭目塞听,再不去理会清本所讲的那些经文,而是全心全意将自己的心神调整过来。
当然,堂中坐定的沙弥们调整过来后,又各有选择,有的开始整理自己所得,有的又开始尝试着继续去听清本大和尚的讲经,有的又不再勉强,沉入定境无思无想。
这堂中众人的种种选择,可谓是完美演绎了众生百态。
净涪沙弥安坐蒲团之上,一直闭目静听。虽然几乎所有从讲经中醒过来的沙弥们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阵,却没有人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又听懂了多少。他们只能看见,那个蒲团上坐着的那一个人,他的背脊始终挺直,他的身影半点没动。
他们心中一叹,相互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地明白对方眼中的意思,又是相对一笑,继续闭目端坐。
至于他们之后是继续听经还是选择其他,就只有他们自己最为清楚了。
两个时辰之后,清本大和尚终于将这一小段经文讲完。他扫了一眼下方众位沙弥,静静等着。
清立等人也都在闭目入定。他们听着清本大和尚讲解的经文,体悟着清本大和尚的体悟,又从清本大和尚的体悟中脱离,从清本大和尚的体悟中挑挑拣拣了一番,将它们和自己一生所修的道一一作比,重生体悟着自己的道。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后,最后出得定境的几个清字辈大和尚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清本看了看他们,问道:“几位师兄弟应该收获不浅,可也要说一说?”
清立等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清字辈大和尚说过自己的一番体悟之后,天色已经黄昏,但下首的那些沙弥却全都精神奕奕,并没有一点倦意。
清立大和尚看了一眼净涪,忽然跟清本道:“清本师弟,这段经文净涪沙弥得世尊亲授,想来也有一番自己的体悟,不如也与我等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