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江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状若饮酒。
齐凌微愣,干笑了一声竟也把自己的茶一饮而尽,方才的话头也熄了。
\"江兄这场祸事,本王颇有耳闻,实在遗憾。\"齐凌叹了一声,转话题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江兄为秦帝所付心血,一夕覆灭,让人唏嘘。\"
他说着,脸上露出不忿的神情。
江季麟淡笑:“早知有这么一天,只不多比预想中的早了些时日。”
他面庞虽平淡无奇,比不得京城王孙贵族的英俊,但一双眼睛却极出彩,此时半敛着睫毛,眼里似乎蒙上一层看不清的雾气,眉头似锁非锁,鬓角一缕黑发落在颈侧,孤零零地贴着白皙的脖颈。他的面上分明没有过多的神色,却莫名让人为他不平起来。
宁长青看到心疼的要死,恨不得登时把那秦国皇帝拎在手上活剐上几刀。
齐凌眯眼在江季麟和宁长青身上转了一圈,突然问道:“江兄和宁长青,可是旧识?”
宁长青心头一跳,却见江季麟竟点了头。
“除去上次在贵国皇宫外,还有过一面之缘。”江季麟并不否认,反而侧了眸看了眼宁长青,“宁将军武艺高强,实为人中龙凤。”
“一面之缘?”齐凌挑眉做沉吟状,眼神微闪,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上次边城外,一箭救了宁长青的,可是江兄?”
他目光似刀地盯着江季麟,唇角似是蓄着力般紧抿着。
江季麟不急不缓:“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
“此乃何意?”齐凌皱了眉。
“s_h_è 出箭的是我的贴身侍卫,而下令的是我,故而可以说是。”江季麟已经放下茶盏,将左臂轻搭在身前的案几上。
“江兄出手相救,本王感激不尽,只是当时两军恶战,说句不客气的话,那场埋伏怕也是江兄的手笔,可江兄这般做……”
剩下的话齐凌没有再说,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季麟。
江季麟笑着反问:“王爷何出此言?据在下所知,那场埋伏,不是和令兄脱不了干系么?”
齐凌听了此话,展眉大笑了两声,这才扣着桌子微摇着上半身:“明人不说暗话,本王都来了这边城寻江兄,而江兄又何尝不是在这边城等着本王。既然都如此了,江兄难道还不愿告知实情?”
江季麟收了左臂,端端正正交在腹部:“王爷手下,精兵不在少数,可像宁将军这般的强将,怕是极少的。”
齐凌肃了脸色,侧眸看向宁长青:“你等在外候着。”
这是清人了。
宁长青心里紧了紧,敛着眼站起身来告了退,领着服侍茶盏的侍从们下去了。
“江大人。”齐凌眯了眼,换了口吻,目光像是剔骨的尖刀。
江季麟站起身来,走到厅堂中央,朝齐凌郑重地拜了一拜。
“在下擅自做的事,不过也是出自私欲。吾皇对我猜忌甚深,我虽一心尽忠,却无奈时运不济,君主……不明。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少不得要为自己安排后路。”江季麟苦笑一下,又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里又是一汪平静的深潭,“鱼逐水Cao而居,鸟择良木而栖。吾皇负我如此,我又当如何。”
“可本王收到的消息,怎么是江兄罪责颇多,且条条都是掉脑袋的大事。”齐凌也站起身来,“本王虽仰慕江兄,却不敢引狼入室。”
江季麟嗤笑,挑起眼尾,似笑非笑看着齐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话,王爷不是深得其谙么。”
愈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句话,齐凌不仅深谙齐意,而且践行的行云流水。
比如,齐骋之事。
齐凌敛好衣袖,朝下走了两步:\"有一件事,本王心里存疑已久。\"
江季麟躬袖:\"王爷请说。\"
“金陵城外的天石,与江兄有没有关系。”齐凌捏着拇指的扳指,眼神滞在江季麟的眉宇间。
江季麟淡道:“那天石自然是前三皇子所为,与在下又有何关系?”
齐凌嗤笑了一声:“我那皇兄虽然急功近利,却还没有蠢到那样的地步。”
他那时风头正盛,莫名挖出一块有大逆不道之言的天石,正如一把重锤砸在了他的身上,虽然削了他当时的锐气,但明眼人都晓得,没有人会这样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为了一块看上去得了平民民心的天石而失了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是一桩极赔本的买卖。
所以当时的事情一出,父皇虽对自己略有芥蒂,但并没有苛责过多,因为父皇相信那块天石绝不是自己设计的,必是有人借此陷害他。
而那个时候,和齐凌水火不相容关系紧张的,只有三皇子齐骋。
可这样的推断太过容易和明显,只要稍稍细心想一想便会怀疑到齐骋身上,而恰恰是因为这样,才让人觉得齐骋不会做出这样让自己嫌疑重大的事来。
“那天石的事一直没查出个头绪,父皇甚至怀疑过,这不过是本王自编自导的一场闹剧。”齐凌的眼里快速地闪过什么,又很快消失不见。
“事情的真相如何,没有那般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不是么?”江季麟微微笑起来,他的笑容极淡,嘴角勾起的弧度若有若无。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齐凌突然便想起在牢里看到三皇兄的最后一面。
他披散着头发,再无往日大的意气风发,状若疯魔。
“齐凌!齐凌!齐凌!!”
他咬牙切齿地一遍遍含着他的名字,刻骨的仇恨刻在面庞上。
有通敌叛国的罪名在前,再加一个即使证据并不足但已经无所谓真相的天石之事,足以让齐骋再回不到往昔风光。
齐骋被贬为庶民,连带的,还有朱家的嫡女,还有齐骋的儿子。
堂堂皇子被贬为庶民,又势必再无翻身之日,而齐骋当初又树敌不在少数,加上齐凌暗地里稍做的小动作和暗示……
最终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不!本王要知道真相,这世上没有人,甘愿被蒙在鼓里。而本王,更不愿,也不会!”齐凌目光灼灼,紧缩在江季麟的面庞上。
江季麟微抬了下颌,与站在高了自己位置几个台阶的齐凌目光相接。
“在下方才说,这人,早早要为自己算着退路。秦国不容我,我自会投明,齐骋,只是在下送四王爷的第一个礼物。”
这话,已是间接承认了边城一事。
“而天石,是在下送四王爷的第二个礼物。”
“此乃何意?”齐凌一愣,皱起眉来。
“二皇子齐风之事,王爷怎么看?”江季麟反问。
“二皇兄他误中流箭,病危致死,一直是父皇心中耿耿之事。当初还因为此事斩了猎场上下二百余人。”齐凌扳指一紧,“难道这件事……”
难道这件事也与江季麟有关?
那这个人……该有多恐怖。
就像一条y-in暗的蛇,猝不及防地扑出来咬人一口,再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是。”江季麟毫不隐瞒,“那支箭,是御箭吧。若那支箭是从五皇子的方向s_h_è 出去的,而指向又是四皇子您的方向,皇上会如何想?”
齐凌指尖一紧,愣住了。
那支箭是御箭,鎏金雕龙,柄末为玉,镶着银箍。
御箭,顾名思义,那是齐国皇帝专用的箭。
当二皇子齐风被流箭s_h_è 中要害时,齐国皇帝齐炳已大惊之余发现儿子身上的流箭然竟然是自己的,s_h_è 场刀剑流矢无眼,确实无法排除误s_h_è 的可能,加上当时猎场林木繁茂,极有可能便是齐炳已误s_h_è 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齐炳已当然有所怀疑,严刑拷打了许多宫人,又细数了御箭的数目,还命工匠仔细斟酌了那支御箭的真伪,可却都无果而终。于是齐风中箭的真正原因便愈发指向齐炳已身上。看着身体逐渐败落下去的儿子,齐炳已心中滋味可想而知,郁结于心的他选择了拒绝接受,愈加严厉地追究起齐风中箭的责任起来,因为这件事的牵连丧命的宫人加上御林军多达百人,然而结果仍旧是……无疾而终,齐风伤势恶化而死。
这时的齐炳已只能选择遗忘——自二皇子齐风薨了,这件事齐炳已便再也没有提过,也再没人敢提。
这些事,齐凌自然是知道的,可二皇兄所中之箭为御箭之事,除了几个皇子知道,旁的晓得这件事的宫人,太医,侍卫,都已经“消失”地无声无息。
可江季麟竟然知道!
而且按照他的说法,这支箭是从五皇子的方向s_h_è 出,而指向的是自己的方向……
齐凌心中惴惴,眯眼看着江季麟:“这是何意!”
江季麟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五皇子的侍卫。”
齐凌默默揣度着这句话,眼神剧烈地闪了闪,意味深长地看着江季麟,后背涌出些许凉意。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小五当日参加围猎时身边的侍卫,有一个,是江季麟安下的人。
那侍卫把御箭s_h_è 向二皇子齐风的方向,而当时自己确实和二皇兄距离不远,几个皇子又都身着银甲。若是自己寻着合适的时机,将旧事重提,把整个事件重塑为小五本欲用御箭s_h_è 死自己却天意弄人误s_h_è 到了二皇兄身上,那父皇会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