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只画到了男子的肩部下方三寸左右,却已经足够。
只消一眼,便想象得出画中人当是怎样的玉树临风,翩若惊鸿。
也只消一眼,便能认出画中的人是谁。
“叛贼江铭,诛九族。提供线索者,赏黄金百两。”江季麟不带一丝感情地读了两句话,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就像是那画中的人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就像是那缉捕令上“诛九族,死罪当诛”的话对他来说一份分量都称不到。
“季,季麟哥。”宁长青跌跌撞撞下了床榻,惊慌失措地看着江季麟,“我不是,不是故意瞒你的。”
江季麟没有回他,只是死死盯着缉捕令上的话。
他想过有一朝,权势的大树轰然倒塌后的结果,也料得到朱家的人会怎么对付明争暗斗了将近百年的老对头,甚至已经做好了应对皇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一切打算。
可当他亲眼瞧见帛纸上“反叛之罪,当诛九族”八个大字时,还是忍不住从牙关到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发起颤来。
他恨!
恨那懦弱的耳根子软没有半分魄力的愚蠢的皇帝,恨朱家那群虚与委蛇y-in狠狡诈的小人,恨朝堂上那堆没有半分本事只靠着宗族的关系横行霸道的混账!
他恨!!
他江家为大齐呕心沥血一百多年,文武并行,忠心耿耿,为保住大齐的江山,他江家的儿郎,他江家宗族的多少血液,洒在大齐大江南北的疆域!
他是江家最小的孙辈,却继承了江家家主的位置!
为什么!!
因为江家的人都死绝了!!
为了那皇座上愚蠢的帝王!
他从还是个垂髫小儿时就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是什么,就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保下先祖创下的基业,就被灌输着要如何保护大齐的江山,要如何护着姓齐的血脉!
可最终呢?
齐家的人对江家忌惮了多年,朱家的人对江家虎视眈眈了多年,天下人对江家指指点点了多年。
谁是忠臣,谁又是佞臣?!
谁是忠臣,谁是佞臣!
江铭从来都不算是江家合格的继承人,因为他不服。他从来都不服!
可当十年前那场持续六年的大战耗尽了江家所有青年人的生命后,江家唯一有资格继承家主位置的,也只有江铭了。
江铭十五岁,还未行冠礼时,便踩着鲜血提着剑加官进爵,袭封军队。
十年了,这份责任他背了十年了,不,是二十五年,他从出生起便背上了这份责任。
他江铭背了二十五年,背够了!
江铭这名字,他也受够了!
江家的忠心,江家的抱负,江家的热血,一百多年,也该够了!
是大齐对他不住,是大齐对江家不住。
桃花眸里卷起漫天的风暴,y-in沉沉地比暗夜的万丈悬崖还要让人胆寒。
“季,季麟哥……”宁长青目光触到江季麟的眸子,吓得浑身一抖,不由朝后退了两步,可又有些担忧,抬着眸子半是躲避半是坚持地打量江季麟。
江季麟抬起手臂,便将那卷帛纸撕成碎片,抬手一扬,纸屑像是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到了地上。
“怎么,你不是该叫我江铭?”江季麟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似有似无。
宁长青把头摇得像筛子:“不是!季麟哥就是季麟哥!不是什么江铭!”
“那你留着它做什么?”江季麟指着地上碎片,“你想要黄金百两?”
宁长青初时并未听懂江季麟的话,脑子转了转才突然明白过来。
只是一瞬间,他额上便冒出冷汗,眼圈也一下子发了红。
“不是!”他急急地想解释,“我只是,只是。”
可他太着急了,张着嘴巴想说话却似乎毫无头绪,又怕江季麟误会了他,眼角处很快便蓄起了晶润。
“只是什么?”江季麟步步紧逼。
宁长青眼角死死憋住的泪水一下子便落了下李。
他也不知道,他真没想着要告发江季麟,他就是觉着那画上的季麟哥也挺好看的,就不由自主地伸手揭了榜。
他就是……就是心里高兴。
高兴季麟哥离不开这谷了,高兴季麟哥能一直陪着自己了,高兴季麟哥没有人要只有他要,高兴自己可以占着季麟哥……
可这些话,他如何说得出的口,这些自私的卑鄙的想法,他如何能让季麟哥知道。
“季麟哥……”宁长青心里五味陈杂,又慌又乱不知说些什么,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兮兮地望着江季麟。
江季麟淡着眼看他,心里却有些好笑,方才惊涛骇浪的心绪竟因着宁长青狼狈的模样平复了不少。
他其实知道,宁长青留着这缉捕令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但都绝不会是为了告发自己。
他说那句话,不过是为了逗逗他。
只是他此时竟有些好奇,到底是因着什么,能把宁长青紧张成这副模样。
可宁长青这个样子,竟让他有些不忍心逼问下去。
为什么?
为什么会对他心软?
江季麟略恍惚了一下,脚下步伐一动,似乎要走。
宁长青一惊,下意识地以为江季麟生了气要走,忙朝前一扑抓住了江季麟的袖子:“我说!季麟哥我说!”
江季麟暗暗挑眉,意外之喜啊。
“那画画的很好看,我,我看着欢喜就揭了下来。”宁长青只说了一半的理由,让他欢喜的可不止是画,还有缉捕令中的内容。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是自私,不是大丈夫所能为也,可江季麟太高太遥远,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触不可及,可缉捕令上的内容,却让他清楚明了地意识到,原来江季麟那般的人物,自己有机会留得住。
江季麟喉结一动,一时间竟感慨万分。
惦着他江季麟的,除了时时刻刻想杀了他的人,竟还有宁长青这样的。
江季麟一时分不清心底那份莫名的悸动,是喜还是嘲。
“季麟哥,你别生气,别走。”宁长青抓着江季麟的衣袖,抬手想要抱住他的腰。
江季麟将他的意图看的分明,一时没考虑好是挣开还是不挣开,这略一犹疑间便被宁长青从背后报了个满怀。
江季麟本也是个清瘦的,常年习武让他的身材挺拔修长,但其实掩盖在衣物下的身躯却十分劲瘦,宁长青这一抱便抱得严严实实。
“季麟哥。”他的声音闷闷的,眼睛还又s-hi又亮,像条无辜的兔子。
江季麟从那双眼里读出了一些让他心烦意乱的东西。
自己素来更喜爱男色,但断袖之风在大齐并不算常见,他以往权势大地位高没有人敢在他身后多加诟病,可这并不意味着民间便对男男□□能接受多少。
可宁长青却似乎并不在意,甚至……比当年的他还要大胆。
换成别人,或许江季麟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与他一夜春宵,可宁长青……他有些不忍心。
其一,是这孩子于他有恩情,其二,江季麟能真真切切觉出这孩子对自己的不同,且不论这份不同是出于什么原因,江季麟很确定,宁长青是有些沦陷了。
江季麟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被哪个男子这般真情切意地待过。
他是有些感动的。
这份感动,让他不忍心看着宁长青走上这条路,这不是条明路。
更重要的是,江季麟的生活注定不平稳,注定充满了腥风血雨,注定永远不能停歇……他不忍心,叫宁长青同自己一同背负。
宁长青还年轻,还不知道,像他江季麟这般的人,应该避之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喜欢就收藏啊
第8章 惊蛰,一候桃始华(8)
微风从窗缝悄悄钻进来,挂起江季麟一片衣角,他还穿着宁长青那身不合身的衣袍,下袍被轻轻一刮便似乎要到腿根处。
江季麟一直垂着眼不说话,宁长青心里着急,微微抬起眼看他。宁长青矮江季麟一个头,此时抱着江季麟的腰身,抬起头时堪堪自下而上把他的下颌和脖颈看得一清二楚。
那里有几缕黑发贴在细腻如瓷的脖颈,微微滚动的喉结像是在人的心上滚动般带起一波波地痒意。
宁长青一时看的有些发痴。
“我有些头疼。”江季麟突然说了句话,身形也随之微晃了下。
宁长青回了神,忙扶住江季麟:“季麟哥?”
江季麟像是突然断了弦的风筝,从前一刻的狂风暴雨骤然变的松弛随意起来,他微微晃着靠在宁长青肩上,低低地呼吸着:“头痛……”
宁长青忙把江季麟扶到床榻边。
江季麟修长的身躯便直直朝床榻躺了下去,他躺在床榻上,手脚略敞开着,占了大半个床铺,发丝落在脸颊两侧,露出泛着醉意潮红的面庞。
江季麟眯着眼,眼里蒙着一层迷雾般看不分明。
“季麟哥?”宁长青惊疑不定,以为他又发了烧,探手去摸他的额头,却发现江季麟已经发出了浅浅的呼吸,原来是已经睡着了。
宁长青整了整江季麟衣领,将被子拉过来盖了一角,又弯腰脱了江季麟的鞋,将他的腿也移到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