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书院所有学子都被仇老爷叫去问过话。当时在下亦从旁听证,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点。”
三更时分,无为根据兰北望给出的信息,来到一处较为偏僻的独门独院儿。有涯察看一圈儿周围环境,一脸嫌弃地言道:“看来这书生确实很穷,瞧瞧住得这破地方。不过……”他低声问无为,“司徒驰皓又不是被人杀死的,你来这儿做什么?”
“虽然说,妖异杀人是不需要什么原由。但我总觉得他是因为太过张扬,得罪了什么人,才招致杀祸。比如说,他挡住别人解元之路。”
有涯还想说什么,无为指了指茅Cao房,“嘘!人出来了。”他只好收声,跟着瞧过去。
只见,简学林肩上扛着锄头,走至河边一棵柳树下,吭哧吭哧挖了半天。继而,蹲在坑边,由怀中掏出一物,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双手捧起泥土,洒进坑里。
无为越看越是好奇,自言自语:“他在埋什么?”
“一支笔杆子。”
“哈?”无为正在疑惑,有涯怎么看那么清楚。垂首瞥见对方手上法印还没消散,一巴掌打上去,低声喝道:“别乱来!”
这会儿,简学林已经提着锄头回屋。两人轻手轻脚地摸到柳树下,无为一手在树身探了探,低声道:“没有妖气,上来!”说罢,率先爬上树杈,以垂柳做个遮掩,手搭凉棚,望向茅Cao房。
有涯倒没跟着上去,而是围着树下转悠两圈儿,踩了踩脚下泥土,问道:“要不,挖出来看看?”
无为盯着地上的小土包,“不必了。这应该是个笔冢。”
“什么?”有涯大感惊讶,一步跳开,“他给一支笔杆子,做了个冢?!”
无为面上不以为意,再看向茅Cao房,赫然发现,内中竟然多出一个人影。兰北望曾言,简学林双亲早已亡故,也没娶亲,这房里会是什么人?而且房中灯火一直亮着,怎么之前没映出这道人影来?
尚在思忖,简学林的房中,忽然散出一阵浓烈的妖气。二人陡然升起惊觉,紧紧盯着屋内两个交叠的人影。
此时,房门由内打开,走出来一人,却不是简学林,而是一名身着青衣,面容俊俏的书生。他先是昂首看了一眼月色,继而,一手执笔,一手抖开张宣纸,一阵龙飞凤舞搬地挥毫。
无为努力看过去,只望见黑乎乎一片,不禁沉吟道:“画得什么东西?”
“太杂乱了,难以分辨。”有涯说着,略微上前两步,“好像是一棵树……上面蹲着个人。然后……人身上有一团东西,是……火!”
“妖!”无为话音甫落,身上倏然莫名燃起烈火。他毫不犹豫地跳入河中,顺势打个滚儿,还不忘对有涯言道:“拿下它!”可等有涯再看过去,哪还有人影儿,不但简学林的家不见了,连那棵柳树也跟着不见了,四周空空荡荡,一望无际。
“竟然走了眼!”无为狠狠一拳砸在水面,s-hi漉漉地爬上岸。一身衣服到处破洞,已是被烧废,正愁着是扔,还是就这样穿着回家。
有涯果断脱下外衫,递上去,“穿上,将就一下吧。”
无为也不客气,拿过来披上,不住得打喷嚏,“刚才那只……阿嚏……别让我再遇到它!否则……阿嚏……我一定,打……打它个妖身不能自理……阿嚏!”发现有涯在旁边,神情有异。他不禁甩过去一个白眼,“想笑就笑,憋出内伤来,可别找我!”
“没有没有!”有涯故作一脸严肃状,对无为言道:“万幸,这身皮相没烧坏,不然你可就不得不脱壳另选了!哈哈哈哈……”说到最后,终于绷不住,放声大笑。
无为也不理他,径自走到笔冢跟前,抬手就是一掌。轰然一声响,如同耳边炸雷。有涯霎时非常识趣地闭嘴,也跟过来瞧。
土坑里面哪里有什么笔杆子,倒是有一片新嫩的叶子。无为蹲在地上勘察良久,“你还记得司徒驰皓束发带子上的树叶吗?”
“是柳叶!”有涯恍然大悟,“就是刚才那个柳树妖?!它逃地倒是够快。”
无为言道:“应该是,但我并没在柳树身上发现妖气。不知它是如何隐藏的?”
“糟了!”有涯惊道:“现在我们在明,它在暗。又是个懂得隐藏妖气的家伙,这要上哪儿抓去?”
“垂柳依水而居,何愁找不到它?何况,还有简学林这个大活人。”
然而,就在当夜,就在息丹城府衙的大牢里,梅南都无声无息地死去。兰北望四更天得知这一惊天消息,整个人临近崩溃。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怔怔望着天空发愣。有仆人试着上前喊一声,推一把。却像是戳到兰北望的泪腺,状元郎一阵嚎啕大哭,“四弟啊!我苦命的四弟啊!”
身边人,有的忙着出言安抚,有得出言提醒,应该先去府衙大牢,查看究竟。兰北望恍恍惚惚地,任由仆人们搀扶着,来到大牢。见到梅南都确实死去,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似乎是睡着睡着就不再醒来。他面上哀痛万分,忍不住抽泣。忽地眼前一亮,“少爷!找少爷!还有……还有那个人!”说着,踉踉跄跄奔出府衙。
第48章 048
“为什么会风寒侵体啊!”无为哀嚎一声,没精打采地坐在床上。身上紧紧裹着被子,双手接过一坛烈酒,昂首灌个底朝天,对十六吩咐道:“交代你三件事,其一,不许惊动老爷和夫人;其二,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其三,你也出去,关上门!”说罢,身子一斜,倒头就睡。
原本的疑凶之一,却突然死在牢里,死得诡异莫名。一时间,谣言四起,息丹城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着此事。仇老爷坐立难安,愁容满面,拉过几个当夜执事,细细盘问。偏偏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一怒之下,判个玩忽职守,各赏一顿板子。
“梅南都多年老秀才,屡考不中,一定是他为能够得中解元,杀害同窗司徒驰皓。”一人语气笃定地言道。
“所言甚是!”另一人附和一句,“不料老天有眼,证物掉在现场,凶手难以遁形。”
又一人拍手言道:“如今解试在即,他自知大势已去,便在府衙大牢里畏罪……”
“一派胡言!”兰北望从一迈出府衙,就听闻各种言论,无不言辞咄咄,认为梅南都是为功名杀人,而后畏罪自杀。他终于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上去,怒而掀桌,指着三名学子,斥责道:“亏得你们还是读书人,竟不思寻求真相,只知人云亦云!凶案尚未查明,怎能笃定梅南都是凶手?又何谈畏罪自杀一说?这是对圣贤子弟极大的侮辱!”
三名学子被吼得面面相觑,不敢做声。心知梅南都是兰北望结义四弟,更不敢得罪状元爷,连忙抱拳作揖,匆匆离去。
兰北望猛然醒神儿,在脸上胡乱摸一把,“不行!不能让四弟就这样冤死,我要还他清白之身。”
经这一闹腾,街上行人都像是躲避瘟神一样,远远对着他,指指点点,低声谈论。
这一幕,恰巧被有涯看到,再看周围人们的反应,不由得一阵唏嘘,“所以说,做人有什么好?一辈子受限于一具凡躯,受限于无数礼仪规矩,只为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浮云。”一阵感慨罢了,他不禁心生疑惑,息丹城都炸锅了,无为那边怎么悄咪咪地没动静?这不似他的脾x_ing呀?再回神,足下已经不知不觉走来少师府外。
前后扫过一眼,有涯纵身翻入院墙内。虽然来过两次,可这么大府邸,无为此刻在哪儿?他蹲在假山之后沉思片刻,忽地眼前一亮,自言自语,“哈!‘溯本追源’是吧?我也会!”说罢,一手平伸在面门前,双目微阖,口中念念有词。随之掌中缓缓聚成一个金色的光球,里头一物振翅欲飞。他倏然睁开双目,对那小东西笑道:“靠你了,给我指引个方向!”
话音甫落,小家伙嗖地窜出光球,盘旋两圈,朝着一个方向飞过去。有涯一手托着光球,跟随其后。
十六正躲在榉树下打瞌睡,一个恍惚,瞥见头顶有什么金灿灿的东西划过。他看也未看,一巴掌甩过去。
与此同时,有涯手中光球也在刹那间消散。他瞪着树下愣神儿的十六,“你小子身手倒利索!早知道就走正门了!”
“十六!”
“嘘!”十六抬手示意家丁噤声,“别喊,少爷在睡觉。”
家丁猛劲儿点头,压低声音说道:“外头来人了,说是找少爷。”
“我去看看。”十六说着,把家丁也顺手拉走。
有涯越发疑惑,绕着榉树走一圈儿,注意着四周房屋。突然看到一处窗棂半支,里面架子上挂着一物,正是他借无为那件外衫,心下一喜,“原来是这间!”
一个鱼跃,有涯衣不沾尘地由窗子窜入房中,落地接个滚翻,飞速扫视一圈周身。赫然发现书柜角落有一堆小孩子的玩意儿,“难道找错了?”抬首再一看,架子上确实是他的外衫。而对面的另外半间,看上去应该是卧房。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尚未来得及看清,榻上睡着何人。外头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有涯立即一个闪身,退回到屏风后面。
门外明显站了个人,透过暗影,有涯推测是那小侍童十六。等了片刻,人也没进来,反倒是脚步沉重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