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杈在托盘里原地转一圈儿,继而仿佛找到目标,一蹦一跳,竟是奔着桌上那块儿枣糕去了!它用力一跃,却不料扑了个空。兰北望已经先一步拿走食盒,对着树杈言道:“柳鸿才,还不快快显出人形?!”
而在堂外的屋脊后面,探出两个圆咕隆咚的脑袋,注视着内中一切动静。无为心生疑惑,低声问有涯,“这都你交给他的?”后者笑嘻嘻地点头,“这柳鸿才被简学林喂娇贵了,只吃聚儿斋的枣糕,我便将此事告知兰北望。”
瞥见有涯一副等夸奖的模样,无为云淡风轻地言道:“它的妖魂已经被我打碎,还拿什么来显形?”
“它终究是个小神,碎了一半妖身,可还有神x_ing在。”有涯说着,朝向堂内一弹指。一道依稀可辨的流光,钻入树杈。随之一阵缠缠绕绕,晃出个一袭青衫的人形。
眼看着堂下突然多出个人来,引得满堂惊疑,议论纷纷。仇老爷惊堂木一拍,斟酌良久,不知该用什么措辞,见它既然是个人形,那索x_ing以人待之,打着官腔问道:“堂下所立何人?报上名来!”
第53章 053
柳鸿才却是如刚睡醒一般,伸个大懒腰。将坐堂仇大人,以及堂内两班衙役挨个儿瞧上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兰北望手上那盘儿枣糕,瞥过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们不就是想知道真相吗?那书生是我杀的!可你们区区凡身,能奈我何?”他说着,指尖一道青光投向简学林,锁链登时断开。简学林连忙丢了锁链,“带我离开!”
在场众人无不骇然,两班衙役更是齐刷刷的只手覆在刀柄,蓄势待发。
无为紧紧盯着内中动静,一手倏然握紧施无畏,低声言道:“它想做什么?!”
谁都没有料到,柳鸿才竟是一个闪身拉起简学林,“生在人世间,烦恼无数。我将带里去一个不需要为钱愁苦,不需要追名逐利……”说着,一手搂过对方,“永远不会再有死生的地方!”后者一脸惊愕,面无血色,唯有他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地方,然而禁锢在身,无法逃离。
无数嫩枝新叶包围着两道身影,四周腾地燃起诡异火焰,伴随着一阵呲呲作响,眨眼烧成一撮灰烬。这火来得莫名,燃得无端,烧干净了两人,却又不伤及其它。随着一阵冷风吹过,堂内不再留有任何迹象。
“这世上已无你的容身之处,倒不如跟我走!”无为脑中倏然闪过御龙皇的话,这一刻,他对过往种种经历产生新的感悟。从无忧无虑到天地不容,一切似乎都在那大妖的掌握之中?
眼前忽地划过来一道暗影,无为想也不想地一巴掌挥过去。直打得对方惨叫一声。见有涯抱着手疼得呲牙咧嘴,他没好气地问:“你干什么?!”
“看你是不是元神出窍了!喊半天都没反应!”
无为一阵摇首叹息,突然想起一事,他狐疑问道:“你在柳鸿才的幻象里看到了什么?”
“我……那个……”有涯故作一脸谨慎,冲无为勾勾手指,“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后者拧着眉头,略有犹豫,奈何架不住好奇心作祟,稍稍把脑袋倾过去一点儿,“曰!”有涯狡黠一笑,只手揽过无为的肩头,在其耳边轻声细语,“就是……你……”说着,垂首覆上对方的双唇。
无为一反常态,没有躲闪,也没有推拒,更没有出手打人。他虽然双拳紧握,但在无数次抬起放下之后,最终还是缓缓松开。心中又一次升起莫名强烈的感觉,正如每一次被有涯碰触到的时候同样,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拉近彼此。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
饶是有涯一时情动,冲昏头脑,此刻也察觉出异样。他小心翼翼地觑向无为,不想撞上一道毫无情绪的目光,波澜不惊地对他言道:“既然亲完了,那就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届时,可没人敢保证,你还能好好的活着!”
“我……”不等有涯再多言,无为已经纵身一跃,窜上房顶,眨眼消失在月色下。
随着“吱嘎”一声响动,一处小黑门被人拉开。两名衙役抬出个破架子,上面躺着一个浑身血迹的人。兰北望紧随在旁,来到有涯跟前,出言问道:“有涯公子,怎么就剩您一人了?无为少爷呢?”
“他回少师府了,此人交我吧!”有涯看着担架上脏兮兮的人,不禁露出一脸嫌弃。他上手抓过剑玉宸的破衣服,三下五除二地扒光,又去扯对方的裤子。兰北望大惊失色,连忙阻止:“有涯公子,且慢!里面……没了!”
有涯剑指左右一划,顺手将人调个方向,继而掀起布帛。剑玉宸便从这头儿滚到那头儿,被裹了个严实。他一杆穿过,反手甩在肩头,晃晃悠悠地离去。
兰北望见有涯扛着竹竿,杆子的上半截挑着个人,生怕剑玉宸不慎摔下来,伤上加伤。他赶上前两步,犹豫着言道:“有涯公子,他伤口恶化,怕是经不住您这样折腾,还是由衙役帮您抬过去吧。”
有涯偏着脑袋看向兰北望,笑吟吟地言道:“放心,这小子皮糙r_ou_厚,没那么容易死!”说着,一巴掌打在剑玉宸的后腰,“若有意外,你找我给他偿命好了!”
此刻,房上躲着一人,与兰北望有着同样的担忧。无为去而复返,本想安置一下剑玉宸,却晚了一步。他见有涯已经一杆子挑着人走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小子也会暗地里下黑手,这若是等剑玉宸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估计会羞愤自杀。
直至那道身影已经远不可见,无为抱臂坐在屋脊,一个疑问在脑中盘桓不去,到底是什么牵动了你我之间的羁绊?深秋时节,寒冷的夜风,吹不凉唇边遗留的温热,亦吹不散心头升起的情愫。
扛回客店一个麻烦,有涯直接把人交给小伙计,嘱咐其小心谨慎,照顾妥当。他则独自坐在窗棂,一边赏月,一边饮酒。
“无……为……”
寂静的房中传来一声轻哼,有涯倏然转首,望向榻上的剑玉宸,目光逐渐变得凌厉。手上酒盅越攥越紧,啪的一声,碎了满地。他缓缓走向床边,俯视着昏睡呓语地人,“无为,无为!我去找他来,让你一诉衷肠好不好?你猜被他听到,会不会一棍打死你?”
日头高高挂,照耀着院中一张石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有一壶上好的龙井,以及一柱正在燃烧地檀香。无为被迫坐在石凳,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良久没有想明白,少师一门祖训当前,少师老爷为什么一大早就抓他起床,说是要考考他最近学问是否见涨。为避免他动什么歪脑筋,特地找来八个家丁围在四周,更甚有十六在一旁顾香。
“云出无心”。无为盯着四个大字,愁得抓耳挠腮。倒非是他不会作答,而是不知如何才能作出像少师无为之手的答案。眼见檀香烧至尾端,他索x_ing搁下狼毫,抽出一张白纸,递给十六,“拿去,帮我交卷!”
十六端在手上,把正反两面瞧个仔细,狐疑问道:“少爷,您是不是给错了?这上面什么都没写。”
无为故作一脸高深莫测,悠悠言道:“这里面的文章,你自然看不出。但拿到我爹面前,他老人家一见,保准眉开眼笑。”如他所料,少师老爷看到一张白卷,非但没有吹胡子瞪眼,反而连连拍手称赞,十分欣慰。
本打算回房再睡个小觉,尚未走到门口,无为一眼就看到房内架子上一件衣衫。忆起有涯日前偷偷潜入,帮忙驱逐浊火。他终于知道对方是如何摸进房间,眼神一暗,自言自语,“真该把它扔了!”他也没心思小憩,拐个方向,穿过回廊,直奔后院。
十六里里外外找一圈儿,最后凭着一下下沉闷的击打声,来到后院武场,“少爷,有涯公子来访。”
“不见!”无为一招伏虎式劈下,对十六吩咐道:“把他赶走!来多少次都不见!”几天前才说过见一次打一次,居然还敢厚着脸皮天天登门?他越想越烦躁,纵身跳上梅花桩。没走上几招,眼角忽地瞄到一个人影。一个闪神儿,重心失衡,差点儿从桩上摔下去,还好手中罗汉棍点地。
不待有涯说话,无为一手挑起罗汉棍,直击对方面门。后者斜跨出半步,侧身躲开,同时,又一人一杆银枪,如蛟龙出水,划破无为衣领。他反手变招,正欲重重砸下去,猛地看清来人,顿时大惊失色,“啊!娘!”手上立即硬生生避开,不巧打断一支木桩。
“臭小子,还认得我是你娘?!看你那凶狠模样,我还以为你要弑亲!”
“不敢,不敢。”无为一边笑嘻嘻地说道,一边趁机瞪有涯一眼。后者躲在少师夫人身后,笑吟吟地冲他挥手。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吗?”少师夫人调侃道,“我是不知道你们小孩子之间闹什么别扭,可有涯一连数日来咱们家,给无为大少爷赔罪,就这份诚意,我也不能不管。更何况,你们以武相识,能不能有点儿武者气节?”
敢情这小子跑到少师夫人面前哭惨去了?还把他放在没有气度,斤斤计较的位置。无为越听越是恼火,脸上又不敢表现出来,他扯着笑容,“娘说得对,孩儿一定静思己过。”
少师夫人哀叹一声,一手拉过无为,苦口婆心地言道:“你这孩子,年轻气盛,为娘总担心你莽撞惹事。”她说着,另一手拉过有涯,“不过,这臭小子和你走得近,有你在旁督促,我们老两口,也能宽心不少。若他不肯听,尽管揍,不用客气。”
“还不知道是谁揍谁呢?”无为在旁忿忿不平地嘀咕,他朝着始终一脸笑容的有涯甩个白眼,手中转悠着罗汉棍,“你都和少师夫人说了些什么?为什么她对你所言,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