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年代 by 葛弗的兔巴基【完结】(5)

2019-05-06  作者|标签:葛弗的兔巴基


  「……我到底,在哪?」
  底下顿时哄堂大笑,指着我好像看一个小丑滑稽而又愚蠢的表演。
  我后退一步。
  有人开始惊呼。
  我摸自己的左眼,摊开手全是鲜血。我侧身,又碰翻了身旁的香槟塔,酒杯的碎片和美酒洒了一地。
  人群笑得更大声了,有人欢呼鼓掌,有人甚至扔了钱上来奖赏我的精彩演出。
  我踩在玻璃的碎片上仓惶逃走,笑声在身后越来越远,终于可以听不到的时候,那人踩着沉稳的步伐慢慢过来。
  「沐颜」
  他唤我的名字。
  「你别过来!」
  我嘶哑着嗓子,血顺着指缝滴在地板上,连喉咙里都有腥味。
  他冷下脸,继续往前走,我把花瓶砸在他脚边,眼前已经一片血红。
  「你是谁!是谁!」
  我喊,吐出一口血。
  「是谁是谁是谁!」
  我抓乱自己的头发,然后突然提起一口气,横冲直撞逃出这个酒店,一路狂奔。
  如果这就是现实的话,我宁可在那个偏僻破败的小车站里,一直没头没脑地等下去。

  “ you sound lonely. ”

  就像14岁时的那个寒冷夜晚,我在城市街头颠沛流离。
  无处可去,无处可去。
  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栖身之所。
  就算没有战乱,就算没有硝烟,该流亡的还是要流亡,这一刻站在这里,下一刻就可能跳进海里。
  他依然找到我。高大冷酷的身影一步步靠近,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在颤抖。
  「你又要逃去哪里」他说,我便无处可逃。
  「我真想掐死你,我的沐颜」
  他居然微笑,好像不过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可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杀了我,我跳开一大步,跟他保持距离。
  「你不是林修!你是谁?林修不会这样对我的,无论我怎样他都不会伤害我的!」
  「你说得对」
  他点头,
  「那个没用的笨蛋,活该变成瘫痪被你抛弃」
  「不是的!」我喊,
  「我跟韩铭做了交易,我离开你的话他就能找人医好你啊!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一点都看不出受过那么重的伤!」
  他叹口气,
  「沐颜,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你最终,不过是个自私的人」
  我自私?!
  我不可置信,怒目而视。
  是谁卖血给你治病?是谁不分初夏秋冬傻等!我哪里自私了?我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我才一直忍受到现在啊!我这样的人,忍受所有记忆和屈辱苟活到现在,全是因为你!我不自私!不是!
  「你又知道些什么!」我吼,冲上前。
  「你以为我过得多好?我跟流浪汉抢垃圾吃的时候!我在戒毒所被人当狗一样上的时候!他们把药品倒在我眼睛里实验的时候!」
  「你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知道些什么!」
  我声嘶力竭,对着他不要命地大吼大叫,眼泪却掉下来,一下子气势全无。
  「见你的鬼去吧!王八蛋!你居然这样对我!」
  「你只在乎你的骄傲,你根本——」
  「——根本没想过怎么爱我吧!」
  将近二十年,一步一步,竟是互相伤害。
  他不动声色,却握起拳头,走到我面前。
  「那你就去死吧」
  我被掀翻在地,他把手放在我的脖子上,却不用力,只是折磨人的用手指摩挲我下颚。
  我受不了,提脚踢开他。
  「只有你不行!只有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为了你才活到现在!」
  我拽他的衣领,半跪在地上搂住他的脖子,他任我把头抵在他肩头,雪白的衬衫被我的血污和眼泪弄脏。
  「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要是连你都不在乎我了,我该怎么办?」
  他居然抱住我。
  我抬头,他的表情竟是痛苦悲伤的,他怎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谁敢撼动他的高傲不屑?
  「你一直都是这样」
  他说,声音也有起伏。
  「一直困在自己的悲伤中,一步也不肯出来」
  他闭上眼,睁开时又恢复成以往的那个林修。
  然后他吻我,手指穿过我的发,细密温润我的唇。
  尽管我们无知,愚蠢,自以为是;
  尽管我们偏执,疯狂,甚至互相伤害。
  但是我们一起走了那么久那么长的路,翻过山顶越过重洋,远得连归途都看不见,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哀鸿遍野。
  害怕着,孤独着,却还要故作镇定坚强,还要说什么不是我的错,其实自己再清楚不过,这条寂寞艰辛的路上,可以伤害的只有一个人,可以依偎的也只有一个人。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们异口同声,我们颤抖,我们喜悦,然后我看到他也哭了。

  “we’re just two lost souls s

  我曾经做过一些尝试。
  尝试让所有人都理解我。理解我乖僻的性格,经常怪异的举止。我不介意向别人分享我的悲伤,一点也不,大多数人都很喜欢听故事,而且之后他们会很同情我。
  我喜欢他们用那种关爱的眼神看着我,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会变得很温柔,生怕我再受一点伤害,好像下一秒他们就会站起来带我走要拯救我。
  但不久后便没有继续下去了,不是对贩卖过去的自己的厌恶,而是深知无论他们如何怜悯都不会带走我,因为我的身边永远都有那个强势高大的人存在,有那个人在的话,我现在一定不那么苦了吧?所有人都这么想,于是他们只拍了拍我的肩,然后转头忙着关照自己的悲伤去了。
  一条路一群人看着你走,很累。
  一个人走,很孤独。
  两个人的话,刚好,可就永远都分不开了。
  我手脚张开,浮在水面上,任水波带着我飘啊飘。
  他把手盖在我的眼睛上,对着我的耳朵轻轻说:
  「我们来比试一下,看谁能在水下呆得更久」
  我被逗乐,答应他,
  「好啊」
  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水压迅速冲击着我的鼓膜。
  水下的世界,好像时间被放慢,所有事物都如慢镜头一样,模糊,缓慢,混乱,不紧不慢地一帧又一帧。
  大约十六七岁的时候,他带我去过一次游泳馆,市里刚建成的一家,他偷了别人的钱去的。
  我第一次游泳,他拉着我在浅水区慢慢走,每前进一步,水流划过身体的感觉都让我感觉无比新奇兴奋。
  「你看」
  他说,生龙活虎露出笑脸躺在水面上,
  「好像终于躺进这个世界的怀里」
  水流要把他带远,我伸手,把他拉回来。
  「教我」
  我搂住他的脖子,他不得不站起来,揉我的头发。
  「好啊」
  缠绕的指尖,稍一用力,把我从水里拉起来。
  他闭一只眼躲避水花,帮我撩开眼前的刘海。
  「你赢了,真厉害,你居然能呆那么久」
  他由衷赞叹,我得意起来,终于有次赢他,一手勾他的下巴。
  「你输了,今晚得归我了」
  他不慌不忙,居然点头,
  「好啊」
  骗子,一看那个表情就知道在盘算着怎么反咬我一口。
  我撇撇嘴,径自游开。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在泳池边。
  「时间不早了哦,该饿了吧?」
  我潜下水,从水里看他的身影更显高大。
  他泼泼水,示意我上来。
  我就露出个脑袋跟他对望。
  他伸出手。
  「走吧」
  我没有反应,呆呆地看着那只手愣在那边。
  总觉得要是这一刻握住那只手的话,可能这一辈子都不愿意放开了。
  我那神经质的独占欲,病态软弱的依赖卷土重来,会不会让他厌倦疲惫?
  「你在干什么?」
  他皱起眉。
  「不要让我又想杀了你」
  替他担心我真是昏了头,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就该烦他一生好好折磨他。
  我握住他的手。
  他看上去风轻云淡,我却好像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仪式,从此这一生,是去是留,便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但你的容颜,你的温度,还有从这双手中传递而来的温柔与暴戾,理智与疯狂,毁灭与重生,从这一刻起全部只为我一个人所有,任何人的靠近都无法容忍。
  环着他的腰的手不断用力,收紧,恨不得把自己嵌进他的身体里。
  他闭上眼,轻拍我的背。
  「你在害怕着什么呢,沐颜?我一直都在啊」

  “ oh my crazy baby. ”

  眼睛被人蒙住。
  四下安静无声,只听得到窗外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浑身无力,只能维持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背上出了汗,跟衣服粘在一起。
  「你醒了」
  有人走过来,我记得这个声音。
  「把你弄出来真是不容易」
  不用等我猜测自己的判断,眼前的布已经被扯了下来。
  我动动喉咙,身体极度的疲乏让我无法做更多的动作,只能开口:
  「你看上去不太好,韩铭」
  他面容憔悴,脸色如纸一样苍白,头发有些散乱地盖在眼前,让他的眼睛看上去更加无神。
  他站起来,我看到他的右手拿着榔头。
  「你违约了,凉沐颜」
  他拉我站起来,自己却踉跄了一下,我看出他的异常。
  「你吸毒了?」
  左手的针孔,一个个,触目惊心,我甚至还能感受到针头扎进手臂那一瞬间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一直在模仿你」
  他说,举起左手仔细看着,好像那根本不是他的手。
  「我在想,就算变成另一个你也没关系,起码……」
  他站不住了,只好坐在地上。
  我歪着头,无力地笑,
  「我为了你吸毒,你为了他学我吸毒,韩铭,要是被别人知道,够人家笑话多久?」
  他不置可否,只说,
  「可最终,我和你还是不同」
  「我什么都没有了,林修攻击了我的企业,我的王国垮了」
  「可我不明白啊……我不明白,我为他付出的比你多一千倍一万倍,为什么他要恨我?」
  「告诉我,凉沐颜」
  他挪过来,跪坐着扳过我的下巴。
  「是不是你死了,他就会多看我一眼?」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直勾勾盯着他握着榔头高高举起的手。
  「你死了就好了吧?是不是?」
  他迫切地看着我,等我给他答案。
  我胃部紧缩,全身血液冲上头顶,根本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了」
  他突然微笑,举起榔头,冲着我的头砸下来——
  ——砰!
  又是这种声音,听过一次就足以刻骨铭心。
  血滴在我的脸上,但那不是我的血。
  他的右手无力垂在身侧,手心被射穿成一个血窟窿。
  「比我想象地要快」
  他反而笑,站起来舔舔手上的血,撕开衣服裹在伤口上,左手把我拎起来。
  那人站在门口,衣服上带着屋外的雨水,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手里拿着枪,因为太过用力连青筋都能看得到。
  然后他一步步向前,身影越发清晰,我终于能看清他的表情。
  可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狂躁愤怒,好像暴风雨下的波涛骇浪,丝毫不加掩饰的情绪。
  「放开他」
  理智慢慢失控的声音。
  「你还是那么令我着迷」
  这个人疯了。
  我看韩铭,这个时候还在说什么——
  「我让你放开他听见没有!」
  他大吼,举起了枪——
  「不要!」
  我的头脑居然是最先清醒的。
  「不能开枪!弄出人命就麻烦了!」
  他犹豫了,他却大笑。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林修」
  「看你把他保护得多好」
  他拍拍手,屋外立刻拥入一群人,大热天的个个穿着黑色的西装。
  这到底是在干嘛?我越来越弄不清状况了,从刚才起事态就一直往我无法理解的方向发展着,这屋里的人,怎么个个理所当然的拿着枪,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
  「我受够了,林修」
  「一直生活在你的阴影下」
  「你不该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不该给我两年虚假的温柔」
  「只要有你在,我就无法向前」
  「我要结束这一切,今天,现在」
  我被他往后扯,直到与那人隔了一层又一层保镖。
  「这个人,你那么爱他吗?」
  「那我为你付出最后一件事吧?我让你跟他一起死好不好?」
  「你死的那一刻,我就把他从那边山顶推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如何?听上去很不错吧?」
  「我喜欢你现在的表情,林修!我爱你!」
  「就这样做吧?」
  「你们两个——」
  「——都去死吧!」
  他把声音吼得嘶哑,眼里却尽是疲惫。
  他有良好的家庭,受优等的教育,他的未来注定繁华似锦。
  但他爱上了一个人。
  无忧无虑的安乐太子遇到一个无法向他臣服的危险刺客,便被他的神秘和冷酷吸引,从此连身份也抛弃,只为能够更靠近他一点,哪怕自己会被焚烧殆尽。
  于是渐渐地,从指尖到大脑,慢慢升温,慢慢灼烧,身体被火焰侵蚀成灰烬,最后风一吹,自己也不知道会去哪。
  自己也不知道会去哪。

  “ the two of us. ”

  【上帝】
  那天的大火至今还能记得。
  冲天的红色火光,狂躁不安地烧灼着,仿佛要把天空也吞噬干净。
  继而风停了,雨来了,烈焰被慢慢平息,最后只剩下一簇簇小小的火苗,安静跳动着。
  然后人们看到从那座山上走下来两个男人,各自牵着对方的手,又好像是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各自眼里都茫然地看着前方,又好像在看着天空,嘴里模糊不清地呢喃着,类似于「回去吧」这样的话。
  几年后他从梦里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畏惧黑暗,左眼的伤也很久都没有再复发。
  他看着身旁熟睡的男人,眉头微蹙,呼吸沉稳,那么多年他们都一起走过来,真的已经在各自的生命中走了太久太久,久得连「自我存在的意义」这种观念都模糊不清。
  大概,要是这个人消失的话,自己也会不见吧?
  每一天每一天,这种奇怪的想法就会越来越被肯定。
  他撩开他额前的碎发,轻轻吻他的额头。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商人?黑帮?那些名词,离自己是那么遥远,他简单平凡的生命根本用不了那样的词汇。所以“爱人”一词便足够了吧?
  爱到宁可自己杀了他也绝不容许别人夺走。在他眼里,一直都是那个他,或许冷酷,或许高傲,但只给他一个人温柔。
  「林修很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
  「怎么突然这样问」
  「那是我们唯一错过的时光了」
  「我啊,我小时候很爱哭呢」
  「不会吧?真的?!」
  「恩,后来遇到个人,他教了我很多」
  「哇——好像武侠小说呢」
  「恩,是有点」
  沉寂的夜空,灿烂的星光,以及,身旁这个无法缺少的存在。
  曾几何时,身边多了一个这样的人,曾几何时,慢慢背负起自己强加的责任。
  ——我以前很弱小,也是踟蹰不前,后来遇见更弱小的你,我就想要不断变强,变强,强到可以让这个世界包容你的软弱。
  他听见他这样说,那人闭着眼,拇指摩挲着他耳后的发丝。
  他想这一生虽坎坷,但有这样一个人能陪他走过余生,也算圆了多年来一直重复着的那个梦。
  他想起几年前在机场的时候,低头看着手里的机票的自己,突然抬头茫然问他,这一去,还会回来吗?
  他看着他,慢慢伸出手捧着他的脸,指尖略微缠绕着发丝,传递而来的温度犹如刚晒过太阳的棉被。
  那声音如冬日朝阳下的海面,好像一个庄重的誓言,无需见证者,无需审判者,只需要他们两个就够了。
  「不回去,往前走」
  ——是啊,一直往后看的话,就不知前面的路该怎么走了吧?
  所以一起走吧,两个人。
  因为这样的相伴来之不易,所以请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分离。
  就这样,风吹过几个世纪的年华,最终飘到无人知晓的角落。
  就这样,时间连蹉跎也带走,只留下你美丽的笑容。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每一年都是相伴与守候,每一年都是我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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