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江湖上虽然有柳七的传说,但柳七留下的踪迹实在是太少了。任凭商四手段通天,也没办法。
更何况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让人欣喜的是,傅先生的回信终于寄到。因为信件太过重要,所以前来送信的仍是东风快递的青鸟。
岑深没急着拆,问:“只有这一封吗?”
青鸟摇头,“当然不。四爷也有一封,不过这就跟你没关系了。”
“多谢。”岑深点点头,没再追问。
等到青鸟走了,他重新将目光放到手中的信上——信封的封面上是四个漂亮端正的钢笔字,虽然字数不多,但也可看出大师风范。
岑深亲启。
没想到傅先生竟然真的给他回了信,还是专门给他的。
岑深不禁有些激动和忐忑,这对于任何一个匠师来说,可能都是一件无法保持冷静的事情。那可是傅先生啊,如今的匠师界里唯一还活着的传说。
更别说这里头可能还装着修复阵法图的“钥匙”。
深吸一口气,岑深的神色恢复平静,这才拆开了信。信很厚,足足有五张纸,开篇便直接明了的道出了阵法图的问题,简单易懂、极其专业。
岑深拿着信纸的手不由收紧,专注的盯着信上的字,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愿错过。十分钟后,他粗粗将信扫了一遍,心中已掀起了惊涛。
傅先生不愧是傅先生,如此见地,非常人所能及。
这才是一个大师真正应该拥有的水准,比起柳七的剑走偏锋,傅先生的知识之庞博、见解之深厚,令人咋舌。
岑深有种预感,有了这封信,距离他修好阵法图的日子就不远了。
信的最后,傅西棠才提起了吴崇庵,对岑深的去信表示感谢。从头至尾,傅西棠的语气都保持着礼貌和疏离,既不过分热络,也并没有任何藏私。
岑深郑重地将信重新叠好,正想再装回信封,却发现信封里还掉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就掉在他的脚边。
他弯腰拾起,目光扫过上面的字,只一眼,脸色骤变。
这时,小院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桓乐买菜归来。岑深顿了顿,在桓乐即将踏进小院的那一秒,将纸片藏进了自己的口袋。
桓乐好无所觉地跑过来,看到他手里的信,眼前一亮,“傅先生的回信到了?”
“嗯。”岑深把信递过去。
桓乐拆开来看,但信上都是匠师相关的东西,他看得云里雾里,于是随意扫了几眼便又还给了岑深。
“今天看起来是个好日子,我们今晚吃火锅庆祝一下,好不好?”他笑着问。
“好。”岑深也牵了牵嘴角,“你去准备,好了再来叫我。”
桓乐不疑有他,拎着买回来的菜兴冲冲的跑进厨房,步履轻快。
岑深站在院中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良久,才转身走回工作室。他把那张纸条从口袋里拿出来,反复看过、反复确认,这一看,就是一个小时。
天色渐暗,他的手脚也渐渐变凉。
“阿岑,来吃饭了!”桓乐的声音伴随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响起。
岑深这才回过神来,僵硬地转动脖子看过去。温暖而绚烂的霞光里,桓乐的脸被火锅的雾气遮挡着,他在笑,年轻又帅气。
“来了。”岑深轻轻的应了一声,声音落在地上砸不出半分声响,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而后他站起来,右手扫过茶杯时,那张纸条飘飘悠悠的落在杯中。
茶水很快就浸透了薄薄的纸张,墨色晕染开来模糊了字迹,叫人再难分辨。
岑深晃了晃水杯,将烂了的纸条随着茶水一起毫不犹豫的倒掉。
桓乐的催促声还在背后响起,带着人间的烟火气,一声又一声,还伴随着阿贵的c-h-a科打诨。岑深却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天空,夜已经降临了。
终于还是来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好像沉重的夜幕即将压下来,把他压得粉碎。他起初还以为这是他的错觉,可熟悉的绞痛再次传来,让他渐渐佝偻了背,扶着廊柱,真的喘不过气来了。
“阿岑!”桓乐从厨房飞奔而来,险而又险地在他倒下之前接住他。
岑深又犯病了。
刚被养出一点血色的唇,又变得苍白。疼痛之时他总是习惯x_ing的咬紧牙关,可这次有桓乐陪着他,他把自己的胳膊递过去让他咬着,到底没再让他把嘴唇咬破。
煮好的火锅被晾在一旁,无人问津。
桓乐紧张地抱着岑深回房,又是给南英打电话,又是给他擦汗,所幸这次的犯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一刻钟,岑深的呼吸就又平稳了。
可桓乐仍然不放心,抱着岑深,生怕他下一刻便消失不见似的。
岑深闭着眼,全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汗s-hi的头发贴在颊边,看起来脆弱又无助。但他还醒着,游离的目光慢慢聚焦到桓乐胳膊上带血的压印,眼眶逐渐泛红。
“怎、怎么了?又痛了吗?”桓乐心急得像被架在火上烤,再等不了了,抱起他就要冲去找南英。
“我没事了。”岑深及时叫住他,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顺从姿态把头埋在他胸口,依偎着他。
桓乐察觉到他的异样,眉头紧蹙,“阿岑?”
“我在。”
岑深的声音依旧很轻,像是完全脱力。桓乐不敢再动,就怕又碰着他哪儿,把人给弄疼了,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岑深重又抬起头看他,说:“等修复好小绣球,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第65章 后悔
岑深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躺在一艘船上, 船里还铺着一层厚厚的毯子,载着他悠悠远行。从天南到海北, 再从海北回到西子胡同, 半梦半醒间,船里就落满了桃花。
这个梦做了很久很久,久到岑深快要在梦中睡过去,忽然, 船翻了。岑深掉进水里,本能的挣扎了一下, 便一下子来到了梦醒时分。
“阿岑?”陪在他身边的依旧是桓乐,而他此刻正躺在家中的浴缸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幽的花香。抬起手, 手指上还黏着一片桃花瓣。
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大脑,问:“你带我去找过南英了?”
“嗯。”桓乐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道:“烧退了。南英说你思虑过重,要好好休息。露水也给你加重了剂量,让你多泡会儿。”
“我睡了多久?”
“二十六个小时。”
提起这二十六个小时, 桓乐就不由声音发紧。看着心爱的人昏倒在自己怀里真是太糟糕了,幸好虚惊一场。
“阿岑, 你吓到我了。”桓乐跪在浴缸边紧紧的抱住岑深。
岑深抬手轻抚他的后脑,水波轻轻晃荡着, 沾s-hi了桓乐的衣服,可他却毫不在意。
过了许久,桓乐把岑深从浴缸里抱出来, 擦干身上的水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岑深还很虚弱,身体里还有隐约的绞痛残留,手脚都没什么力气。
但他昏睡了这么久,此刻便不想睡了,于是趁着桓乐去厨房做吃的,又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沓Cao稿纸随手涂抹。
他还记得昏迷前看到的傅先生回信里的内容,得尽快将它们化为己用,修复小绣球。时间紧迫,不能再拖了。
越是拖下去,他的身体就越糟糕,桓乐就越走不了了。
桓乐回来看见了,自然极不赞同。把稿纸拿走,盯着他把粥喝完了,再抱着他强逼着他休息,这才消停。
大约是太累了,心里的弦一松下来,桓乐就陷入了梦乡。
岑深却又睁开眼来,黑暗中他深深地看了一会儿桓乐的侧脸,这才起身,披了件衣服独自走向工作室。
工作室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壁灯还开着。阿贵趴在水缸底部的鹅卵石床上半眯着眼睡觉,两条小金鱼摇头摆尾吐着泡泡。
岑深径自走过去,打开工作台上的台灯,摊开了图纸。
接下去的几天,岑深都一心扑到了阵法图上面,连桓乐的撒娇都不管用了。桓乐劝又劝不动,又不敢对他太过强硬,急起来就往岑深脚边一坐,静坐抗议。
可十次有九次里,是抗议无效的。
“阿岑,南英说你要多休息的。”桓乐又开始老生常谈。
“早一点修复小绣球,我就可以早一点休息了。”岑深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分动摇。末了,他又反问:“难道你想永远留在这里,不走了吗?”
桓乐哑然。
他觉得岑深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
他只是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太对头。
“阿岑,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桓乐仰头看着他,牢牢抓着他的手,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南榴桥下的石榴树吗?树上长着特别特别大的红石榴,等到回了大唐,我亲手剥给你吃。我还可以带你去西山打猎,秋天的时候,金色的银杏叶落了满山,特别漂亮。”
记得啊,你说要葬在长安的春光里,我也见过了那棵石榴树。
岑深的指尖颤了颤,神色却没什么变化,“你记得就好了。”
“记得,我当然一直记得!”桓乐却仍觉得不放心,“阿岑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岑深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你托褚元平在国外找治病的法子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