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君不为所动:“都准备好了?”
“还差一点。”商四反问:“你都准备好了?”
“也还差一点。”
“那你问个屁。”
星君正色道:“关闭往生塔不是件小事,这世上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若亡魂无法得到及时引渡,一旦超过时限,就会变成孤魂野鬼。哪怕只是二十四小时,也很容易出问题。”
“你星君执掌往生塔千年,不要告诉我连这点小场面都镇不住。”
“你该知道我真正的意思。当今社会与以往并不相同,我们应该规避麻烦,而不是主动制造麻烦。直接杀死黑七叶,才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办法。”
闻言,商四的笔尖顿住,顿了两三秒,才抬眸看向星君,道:“死亡确实是解决问题最快捷的办法,但你作为往生塔的主人,更应该知道死亡并不是终点。”
两人作为多年的好友,却鲜少有这样正儿八经论道的时候。乔枫眠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没有出声打扰,安静磨墨。
商四放下笔,走到栏杆边与星君并肩。两人一同望着塔里的来来去去的鬼魂,各式各样的鬼身上带着不一样的因果,在这虚无之地,展现着人间百态。
良久,商四道:“万事万物,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如今是个人治的时代,科技的力量取代了神明,繁荣更甚以往。但历史是个轮回,焉知万年之后,会不会又来一个孔雀王朝。黑七叶受业火焚烧数千年而不死,他的因果还没有断,你即便杀死了他,他也总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这世上。”
闻言,星君摸着大花猫的头沉默许久,才问:“如果七叶摩罗之花真的重新绽放,你要把它赐给那个小半妖吗?”
世间只此一朵的神药,黑七叶甘愿为之受千年业火焚烧之苦也要复活的神药,与一个随时都会暴毙的渺小的半妖,实在不对等。
商四勾起唇角,“世间苦乐,不过求仁得仁,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
与此同时,桓乐不知道乔枫眠还在往生塔内,无法借助电子科技与外界取得联系,久久收不到回复后,便又给崇明拨了一个电话。
崇明从外地出差回来,刚下飞机,答应帮桓乐转达,但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桓乐只能等,但他自从知道“吴崇庵就是夫子”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怕岑深担心,勉强躺了一会儿,便又按捺不住的起来溜达,溜达着溜达着,就走到了隔壁的院子。
他仍是翻墙过去的。
盛夏的清晨,凤仙花盛开的小院里,朝露随着晨光洒落一地,将久无人居住的腐朽气息暂时压下。
桓乐走到了槐树下,那只影妖还睡在坟头上,头顶盖着一片不知哪儿采来的荷叶,像一顶巨大的帽子。
露水滴答自帽檐滑落,渗入泥土,浇灌着新长出来的一棵青Cao。桓乐伸手想要将Cao拔掉,可抓住那纤弱根茎的时候,又不忍心了。
不过就是一棵Cao,就让它长着吧,何必要拔呢。
桓乐收回手,干脆盘腿坐下,托着下巴跟坟头面对面。他直到现在都难以想象,这坟里住着他的夫子。
转念一想,投了胎的夫子,还会是夫子吗?
夫子和吴崇庵,两个不同时代的人,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结局倒是颇为相似。此刻再回想吴崇庵留下的那封绝笔,便让人愈发叹息。
“夫子,是我啊,半山,您还记得我吗?”桓乐嘀咕着,心里知道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却没料到惊醒了坟头上的影妖。
“阿嚏!”它似乎感冒了。
桓乐急忙后仰,免得被感冒病毒波及,再回去过给阿岑,那就罪过了。可他越是躲,影妖就越是往他身上扑,像是与他玩闹一般,溅了他满身泥点。
“好了好了。”桓乐一把逮住它,让它安分待在自己的掌心,眼珠子一转,套起话来,“我问你啊,你还记得吴先生喜欢吃什么?”
“咯。”影妖在他掌心滚了一圈,似在撒娇,可它的话,桓乐着实听不大懂。
“我问你话呢。”
“咯咯咯。”
“打你哦。”
“嘤。”
你这不是能听懂么。
桓乐气得没法,把它放在掌心搓圆捏扁,玩了好一阵子。良久,他不见岑深来寻,几度回头张望,心里有些小委屈。
阿岑一点都不关心他。
他又低头看了眼身上沾满泥点的衣服,略有些心虚的揉了揉鼻子,放下影妖,又悄悄爬上了围墙。
很好,院子里没人。
桓乐武功高强,一点儿没有声音的从墙上跃下,几步便跑进了浴室,趁着岑深还没发现,把脏衣服换下来,还顺便冲了个澡。
热水哗啦啦当头冲下,桓乐隔着水声,隐约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响起,可很快又消失了。
是阿岑来了吗?
抱着这样的疑问,桓乐快速冲完澡,拉开浴室的帘子正要拿衣服,就见凳子上摆着一套衣服——这规整的叠法,一定是岑深摆的。
可是自己拿了换洗的衣服啊,阿岑怎么还专程送过来?桓乐愈发狐疑,抖开衣服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这衣服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明明就是一件旧衣服,款式普通,价格亲民,还是补过的。
等等,补过的?
桓乐仔细盯着那个缝补过的破洞,这拙劣的针脚,莫非……是阿岑给他补的?他记得之前自己请他补过衣服,可岑深大约看出了自己心里的小九九,直接拒绝了。
这么久过去,桓乐还以为这件衣服已经被丢掉了呢。
所以是岑深一直留着它,偷偷摸摸的将它补好了,今日拿出来,为了哄他开心吗?
桓乐很开心,可开心了,像偷喝了一整瓶82年的可乐,心里咕嘟咕嘟的冒泡泡。他是个藏不住喜悦的,拿着衣服就往隔壁工作室跑。
“阿岑!”
“阿岑阿岑阿岑!”
惊喜的喊声,像充满夏日气息的烟火声,将岑深的目光吸引。他回头看到向他扑来的桓乐,猝不及防间,被他抱了个满怀。
“阿岑,你给我补衣服了,我好开心啊。”桓乐蹭着他的脸颊,双手紧紧的抱着心上人,满腔喜悦亟待诉说。
岑深却一巴掌糊在他脸上,将他推开。
桓乐眨巴眨巴眼睛,仿若被渣男抛弃的无辜少女,万分委屈。
岑深深吸一口气,目光向下扫了一眼,道:“你能先穿衣服吗?”
桓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脸颊瞬间爆红。但这时候他就更不能放手了,借着拥抱的姿势挡着自己的关键部位,小声说:“你看到了,你要对我负责。”
负你个大头鬼。
第69章 除魔
岑深和桓乐再次造访书斋, 不出意外没能看见商四,甚至连乔枫眠和陆知非也不在。
开着四季花的庭院里, 一个穿着风衣的长发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池塘边, 手里拿着蛋糕屑喂鱼。
两条肥嘟嘟的锦鲤在池塘中摇头摆尾,这里嗅嗅那里嗅嗅,似乎还要挑食。一只大花猫在旁虎视眈眈,长长的柔软的尾巴勾着男人的脚踝, 锋利的爪子却在r_ou_垫里蓄势待发,“喵。”
“来了。”男人无需回头, 便知晓了两人的身份,将最后一块蛋糕屑丢入水中, 那一圈圈荡起的波纹倒影在他眼底, 层层散开。
岑深蹙眉:“请问您是……”
男人这才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年轻而冷漠的脸,“商四大约跟你们提过,我自往生塔而来。”
事实上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桓乐就认出来了——此人就是鬼宴当晚, 跟商四坐在一起饮酒的那个鬼差。
也是而今的往生塔主人,星君。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桓乐略作思忖, “星君大人是在这里等我们?”
“年纪轻轻,不要自作多情。”星君说起话来, 是公认的刻薄无情。他比起商四来,对于世间一切都要冷漠得多。
说罢,他就转身往客厅走。那只大花猫恋恋不舍地看着吃糖里的鱼, 又傲慢地扫了岑深和桓乐一眼,这才迈着法国贵妇一般的步伐跟在星君身后。
岑深和桓乐迟疑地相互对视一眼,虽然吃不准星君为何独自出现在这里,但还是跟了进去。
星君兀自在小茶几前坐下,是最正经的跪坐姿势,举手投足间便让人生出一股距离感。对着岑深和桓乐这两个小妖怪,他也丝毫没有收敛自身的气息。
“商四暂时没空理你们。”他一边倒茶一边说。
桓乐玲珑心思,更不怵于跟上位者打交道,微微一笑,便不着痕迹地把岑深往身后护了护,道:“那我不找四爷了,我找您。”
“找我?”星君抬眸,眼睛里带着一丝审视。
桓乐点头,“我有一事,想请星君解惑。”
星君复又低头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手指摩挲着杯口,表情莫测。良久,他才淡淡说了一句,“说罢。”
两人这才坐下,桓乐递给岑深一个“安心”的眼神,稍稍整理思绪,问:“敢问星君,吴崇庵是否就是我夫子的转世?”
星君回答得很干脆:“是。”
其实星君也是在今天早上在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