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已经够了。
坐回工作台前,岑深再度拿起了那张被仔细夹在书里的阵法图。阵法图已经修复了三分之二,还有一点点,就可以成功了。
岑深拿起笔,可是手却有点抖。
他不知怎么了,今夜的思绪有些纷乱,可他只是想把这张阵法图修好而已。
他的少年该回家了。
他也该回家了。
对,回家了。
“啪。”一滴眼泪忽然低落在阵法图上,将阵纹晕染开来。
岑深略有些慌乱地将眼泪抹开,却把阵纹弄得更加模糊。他急了,不该这样的,他快把它补好了。
可他越是急,阵法图就越被他弄得残破不堪。
他的手在抖,肩膀疼得发颤,可却死死的抿着唇,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就该这样,就该这样安安静静的,谁都不会发现,谁都不会因此挂怀。
“啪。”只有阻拦不住的眼泪渴望打破困局。
可他实在太痛了,他不是故意的。
“阿岑。”忽然,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伸手覆在他紧抓着桌子、骨节发白的手上,慢慢的、却不容拒绝的将他的手收入掌心,然后一起拢入怀抱。
“你看着我,阿岑。”桓乐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他那么聪明,可他不懂宋梨的痛苦,也无法体会岑深的绝望,以至于现在才发觉,原来他的阿岑竟然还有那样的打算。
他半跪在地上,迫使岑深看向他。
岑深抬眸,眼底是一片幽黑,隐约有黑雾在瞳孔浮动。他好似已经入了魔,可却又像早就入魔,入的是自己的心魔。
“你看着我,阿岑。我爱你,长安的春光不及你,桥边的红石榴也不及你,哪怕商四再给我下一次封印,我也总会有清醒的那一天。哪怕隔着万水千山、千年百年、转世轮回,我也一定还会追过来,你知道的,像我这般大的少年,最固执了。”
两人四目相对,桓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祈求。
“阿岑,你再等一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知道你很疼,我分担不了,但我保证,哪怕你浑身长满尖刺,我还可以这样抱着你。”
可岑深的眼底依旧一片幽黑,干裂的嘴唇微张,只喃喃吐出一句沙哑的“对不起。”
桓乐怎么肯答应,可他再要说话时,岑深却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栽向他的怀中。桓乐急疯了,抱起岑深就要往外跑。
他还记得星君让他们不要随意出门的叮嘱,以防万一,所以刚才打了电话询问南英能不能过来一趟。南英答应了,可岑深现在的状况,让他一刻也等不下去。
岑深倒在他怀里,却没有晕过去。
他的大脑里装了太多的东西,柳七的、夫子的、桓乐的、关于阵法图的,还有过往的一切,此时此刻全部被脑海里的波涛卷着,翻涌不停。
嘴中都是铁锈味,他来不及思考、无法再分辨,只能像抓住救命稻Cao一样抓住他最后接收到的那些话,否则他就快溺死在这狂涌的海浪中了。
“对不起……”
他下意识地重复着,抛掉所有的一切,把心底埋藏最深的东西都袒露出来,只想紧紧地抓着这最后一根救命稻Cao。
“你能不能不要走……”
“我不想死……”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我……”
对不起,我其实自私又脆弱。
我妄想着有谁能付出一切来救我,却还装作理智的模样,说自己不需要,可以淡然赴死。
我其实很想健康的活着,因为西山的银杏和南榴桥的石榴树,都很好看。
其实我……一点都不信命。
……
“命运就是一坨狗屎。”
往生塔内,魔气愈涌愈烈,几乎要把字龙全部吞噬。乔枫眠手提金十二护着陆知非,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栏杆,双目紧盯商四。
商四单膝跪在龙头之上,一袭红衣烈烈,目光凌厉直视着黑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黑七叶,你们不是什么命运的双子,只是狗屁,懂吗?不要妄想着夺我的身体来放你那臭烘烘的魔气。你想复活七叶,又想自己活下来,想出这么个法子来y-in我,本大爷送你四个字——异、想、天、开!”
话音落下,商四一掌拍向龙头,澎湃的法力瞬间灌入龙身,刹那间,金光大放,震得周围的魔气如雪融般迅速消散。
第71章 山水有相逢
往生塔内的剧烈对抗, 震得九霄之上云雾翻涌,月色如血。魔气从各个y-in暗的角落里渗出, 像黑暗的爪牙, 瞅准了人心最薄弱的地方,伺机而动,却又被深刻于城市底下的大阵死死压住。
天地元力在躁动,穿梭在钢铁森林的缝隙中, 徜徉在血月的照耀下,像冷冽的风, 染上了一丝肃杀的意味。
西子胡同的深处,结界已悄然筑起, 一切的躁动都被隔绝在外, 化作一声叹息,随着叶落。
黎明姗姗来迟。
血月被红日的光芒覆盖,日光照耀之下,魔气逐渐收回了自己的爪牙,像是一场夜雨, 消散得不留痕迹。
然而大阵还在运转,每一只躲在y-in影处的影妖都能告诉你, 风里还有可怕的气息。
隔壁的影妖是一群机灵鬼,在异变来临之前就躲进了小院里避风头。但是院中的气氛有些太过压抑, 一切都静悄悄的,于是它们也只好躲在游廊下,不敢造次。
屋子里, 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他的病暂时压制住了,但这已经是第二次病变,这些刺只会慢慢长长,恐怕不能再收回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南英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可是桓乐的心却无法再得到什么安慰,他看着侧躺在床上,短短一夜好似又瘦削不少的岑深,问:“接下去……他会怎么样?”
南英收好药箱,道:“现在有两个办法。一,让病变自然发生,虽然他的背上会长满尖刺,但尖刺本就是他本体的一部分,虽然会给生活带来不便,但钝痛过后,其实并不会给他的身体造成太大的伤害。二,我给他施针,强行让他恢复本体,这会让他更好受一些,也方便照顾。但恢复本体之后,他可能就再也便不成人形了。”
闻言,桓乐沉默着,下不了决定。良久,他才沙哑着嗓音说:“我想等他醒过来,问问他的意见。”
南英点点头,病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让病患自己选择活下去的方式才是最好的。但他担忧地看着桓乐,就怕他压力太大。如果他也垮了,这病就真的没法治了。
“不要太过忧心。如你所言,他心魔藏得太深,想活又不能活,才最痛苦。但换个角度看,昨天的那场变故,把他的心魔给挑破了。心魔这种东西,一旦放到阳光下暴晒,就变得没那么可怕了。所以,这是危险,也是机会。”
“机会……”桓乐喃喃重复着,眸光忽明忽暗。
南英看着他,微微笑着,眼含鼓励,却没再说什么。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了,个人有个人的造化。
很快,南英就被家里那位接走了,约定明日再来复诊。
落满了椿树叶的小院里,很快就连一缕风声都听不到了。影妖们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从角落里钻出来冲阿贵挤眉弄眼,阿贵却没有心思去搭理他们。
他望着枯坐在床前守着岑深的桓乐,绿豆眼里满是忧虑。乐乐少侠这幅模样,可真是不太妙,别岑深的心魔破了,他反而想不通了。
“乐乐少侠?”阿贵试探着搭话。
桓乐没有回答,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
阿贵心道坏了,连忙爬过去,就是踢他一脚让他醒过来,也好过让他这么傻呆呆地坐着。可他刚爬到桓乐脚边,就听桓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一直嚷嚷着要救他,跟他做很多承诺,可其实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乐乐少侠,你……”阿贵想说,你已经做得比许多人都要好了。能够积极的想办法,不管是多虚无缥缈的希望都不曾放弃,这就已经很厉害了。
可是抬头看到桓乐的脸,阿贵又顿住。
少年眼眶通红,哭得稀里哗啦。
岑深的哭从来都是隐忍的,但桓乐不一样,他哭也哭得光明正大。伤心,却又倔强,从他擦眼泪的动作就能看出来,带着股少年人特有的狠劲。
他眼泪多啊,一时半会儿还哭不玩。
“你们这个哭完那个哭,老夫我心很累的。”阿贵忍不住吐槽。
桓乐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但还有些抽抽。深吸一口气,自动过滤了阿贵的垃圾话,自顾自继续说:“夫子总说我不懂人心之深,不知世界之大,我以前其实心里还不太服气。”
可现在桓乐终于能够懂一些了,自从来了现代以后,一桩桩事情接踵而至,真相被一层层揭开,直至他看见岑深绝望的眼神。
他以往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是骄傲的大唐少年,不论什么事,往前冲就可以了、不放弃就可以了,潇洒恣意,无所畏惧。
他该多回头看一看的,看一看同行的人是否已步履蹒跚。
“阿岑,以后换你牵着我的手,你带我走,好不好?”桓乐努力的睁着红肿的眼睛,握着岑深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赖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