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及生出新的念头，沁凉的手掌已抚上他的颈侧。
那只手苍白修长，显得十足优雅，却透出异常强大的力量，轻易就能将坚固的石块捏得粉碎。
最脆弱的部位被毫无保留地亮出来，陆灯却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抬起头，迎上那双深彻的墨瞳。
“说句话，说话我听听。”
顾庭的手上没有再添半点力道，只是覆着他的喉间，轻声开口，低沉声线下隐隐透出无解的不安。
他仍记得些什么。
陆灯心口一跳，眼眶忽然隐隐酸楚，拉住他的手：“我没事。”
心绪翻涌，他的声音也跟着一瞬微哽。
敏锐地觉察到了那一丝异样，顾庭的神色分明愈加忧虑起来，紧蹙了眉思索片刻，掌心淡绿色光芒凝聚，将一颗散发着薄荷清香的药丸喂到他唇边。
“张嘴。”
陆灯听话张嘴，被他把那颗药喂进去，清凉的气息转眼流过喉间，眼眶却反而愈烫。
最初的世界里，自己曾在山洞中替他喘了一口气，弄坏了嗓子。这种药那时也吃过，虽然难以治本，却多少仍有些效果。
顾庭明明不该知道这些事，却还替他留着这些药。
从来都不只是他一个人在记得。
见到陆淮叶吃了药，顾庭心底的无端焦灼才终于渐渐平复，神色稍缓，执起他的下颌。
望着眼眶微红的人类小家伙，担心是自己刚才的气势太过凶煞，纯血先祖的语气生涩温软下来，笨拙地试图哄他：“没有毒，对嗓子好的……”
“我的嗓子好了，全都好了。”
分明知道对方现在大概只是残余了些彼时太过深刻的数据，陆灯却依然仰起头，认真望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保证。
听到他的话音仍流畅清润，顾庭唇角不觉微挑，神色隐隐柔和，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温软触感贴在掌心，似乎意外的能够排解压力。
没能忍住又多揉了两下，顾庭收回思绪，重新立起长辈的尊严，严肃下神色教导：“亲吻不是见面礼节，以后出去，不可以乱用。”
眼眶涩意褪去，陆灯眉眼一弯，忍住几乎淌出的笑意，听话地点了点头。
顾庭轻咳一声，错开目光。
外面还在下雨，又不能这就把人送走。
唇角不着痕迹地抿起，顾庭起身，放缓力道拍拍他的肩：“不早了，我带你去休息。”
新时代的吸血鬼是不睡棺材的，他特意订制了一张现代科技生产的全自动控温人体贴合按摩床，虽然少有睡觉的需求，却也时常会在心血来潮时上去躺一躺。
人类的身体即使再强化，也依然要比血族敏感脆弱。小家伙淋了雨，又受了惊吓，应当好好休息一晚。
自己不需要休息，不妨先把房间让给他。
说不出究竟是不是受到了那个吻的蛊惑，顾庭一路沉吟着，把陆灯引到了自己的房间。替他打开灯，简单介绍了浴室的位置，又找出一身没穿过的衣物留下，才终于起身离开。
在离开之后，他也没有立即回到书房，而是闪现到了别墅内的马厩外。
风灯摇曳，顾庭在飘摇细雨中微微俯身，迎上一匹马的眼睛。
片刻之后，那匹用于辅助拍摄的骏马忽然仰颈长嘶，一头挣脱了缰绳，兴高采烈地踹了他一脚，撒开四蹄冲入雨中。
……
暗示没有错。
没有被那匹马忽然亲上来，提防半晌的纯血先祖目色愈发深邃。单腿站在雨里，望着骏马没入雨夜的方向，陷入了难解的沉思。
明天教导的时候，有必要把「严禁随意亲吻别人」这一条再额外强调一遍了。
*
陆灯把自己洗干净，换上大了两码的衣物，摘下美瞳，尝试着在床上躺下。
屋子里很安静，灯光是暖融的淡黄色，床躺起来也很舒适。身体放松地陷下去，不冷也不热，刚穿越世界而稍许疲倦的身体很快得到了全面的按摩修整。
陆灯在床上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躺了一阵，等到疲惫彻底消去，才抱着毯子起身下床。
系统已经准备休眠，被他的动作惊醒：“宿主有事吗？”
既然是特工，说不定就要连夜探查目标人物的别墅了。系统立即振作精神，正打算配合解决监控，陆灯却已摇摇头：“没什么正事，待机就好。”
血族是不需要睡眠的，特意把自己带到卧室来，说不定是顾庭对自己真实身份的考验。
不会是没有人陪就睡不着的。陆灯轻轻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找到拖鞋，没有惊动系统，按照目标任务的位置找了过去。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陈旧的木质门沿蹭过地板，合页发出稍显尖锐的吱呀声。
顾庭正心不在焉地处理着白天的照片，循声回头，望见人类小家伙从门口探进来的脑袋，眉宇和缓下来：“睡不着？”
“我不困。”
第一天还没过完，陆灯坚守着自己现下伪装的血族身份，摇了摇头，抱着毯子走到他身旁。
顾庭微微挑眉，化出力量把自己靠着的单人沙发变出额外空余，默许他坐过来，抬手稍转过屏幕：“会不会用？”
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在异能的存在下发展得并不均衡，由于人类不断提升的精神力，电子科技不再是必需品，发展速度反而减缓，依然停留在智脑阶段。
陆灯窝在他身旁，只在脑中稍稍过了一遍说明，就已大致有了把握，轻轻点头。
顾庭取出一只备用的便携智脑，正打算替他戴上，目光落下去，眼里却透出些微忍俊。
小家伙穿着自己的衣物，袖口都已把整只手遮住，领口也大得只能勉强不掉下来。在家里尚可随意些，这样穿出去无疑是不行的。
看来有必要再替他多买几件衣服了。
已经差不多忘了自己问完就轰人的初衷，顾庭一边盘算着陆淮叶合适的款式，一边低头俯身，耐心地替他把袖口一道道卷高。
人类青年的皮肤虽然白皙，却并不像血族那样苍白得冰冷发青。袖口挽上去，掠过腕骨，就露出小臂柔韧流畅的线条。
按他长期的职业经验，这样的肌r_ou_线条是在长期的力量压迫下锻炼出来的，虽然并不鼓胀显眼，却并不会比部分力量型强化的异能者有多逊色。
出身特勤局的人，有这样的身体素质并不意外。
顾庭谨慎地伸出手，尝试着握上去，稍稍施力，却没有体会到应激下反抗的强劲力道。
视线顺着手臂上行，迎上乌眸里稍显疑惑的柔润光亮，顾庭动作一顿，哑然地扯扯唇角，放手替他把另一侧的袖口也挽好，把智脑佩戴上去。
才第一天，居然连美瞳都不戴了。
虽然不明缘由，但这个掩饰起身份毫不用心的人类小家伙，似乎一点都不知道害怕提防他。
甚至还亲他。
被马踢过的大腿还隐隐作痛，依然没弄清自己那时究竟是下成了什么暗示，纯血先祖也只能将其归咎于自己大概是太久没使用过力量，在效果上出现了意外的偏差。
要是能再偏差一次……
将已经快散逸得离谱的思绪拉了回来，顾庭收敛起心神，一边修着图，一边同他讲解着自己习惯的照片修饰技巧。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陆淮叶就窝在他身旁，抱着毯子偶尔应声，气氛居然也意外的一点都不无聊。
醒来就孤零零躺在公墓的棺材里，力量觉醒的下一刻就被下了禁交令，别墅清净得连只地精都找不到。除了工作时同人类偶尔来往，还是头一次有人陪在身旁。
顾庭渐渐生出兴致，讲得也愈认真，正打算让他自己亲手修图试试，连问了几句话，才发觉身旁早已没了回应。
总不会是被自己讲石化了。
顾庭蹙蹙眉，想要看看他的情形，才转过身，臂间忽然一沉。
原本只是虚倚着他的身体忽然毫无防备地偎进怀里，被他本能地展臂一捞，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暖乎乎的。
温软柔暖的触感真实地覆在臂间，坚持自称是他的子代的人类小家伙抱着毯子早已睡熟。
清秀的眉眼舒展开，大概是屋里的温度设置得偏高，陆淮叶的颊侧透出健康的淡粉，呼吸清浅绵缓，枕在他肘弯睡得天塌不惊。
顾庭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的鼻尖，见到怀里的小家伙没有反应，又轻轻去戳他的脸颊，唇角不知不觉翘起柔和弧度。
还说不困。
其实也不一定要装成小吸血鬼。就算不是自己的子代，自己恰好缺个学过美术的助手，又缺个园丁，又不是不能就留下。
就留下好了。
似乎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纠结已久的事，胸口忽然舒开心满意足。顾庭展开臂膀，生疏地揽着人轻靠在自己怀里，继续心不在焉地修着图。
虽然专注盯着屏幕，顾庭的大部分精力，却都依然忍不住放在了揉人类小家伙柔软的短发，和低头尝试着去查看他睡着时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反应上。
严重影响工作效率。
夜晚过去大半，看着还剩下十分之九没有完成的工作，顾庭痛心疾首地深刻反思。
在敲响凌晨两点的钟声之前，古老的挂钟就被奇异的力量及时消音。顾庭舒了口气，松开捂着陆淮叶耳朵的手，替他把颊侧的碎发并到耳后，指尖顺延划过颈间，动作却忽然微顿。
他摸到了陌生的搏动。
指尖下的动脉轻轻跳动着，几乎能想象得出血液在其下汩汩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