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在捕猎之前,至少该认清猎物的实力吧。”帝阙的声音如往日一样,带着几分坚冰的质感。此刻唯有他自己清楚,他究竟用了多大毅力才忍住心底那抛却理智肆意妄为的冲动。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并非野兽啊。说到底,你不过是株没脑子的植物罢了。”
这一瞬间,别说是身处战局里的寻骨,哪怕是置身局外、准备随时入局的长生都忍不住觉得,帝阙这家伙毒舌起来真的是太狠了。
若不是帝阙向来话少,就凭这手拉仇恨的功夫,他在这三千世界的仇敌说不定会比将绝还多。
“呵。”寻骨闻言倒是没有暴怒的意思,反而若有所思地哼笑了一声。
毕竟他又不是真的没脑子。
事实上能爬到长生境这个位置的人,除了将绝那家伙,哪还有什么蠢货?
真蠢的人,早在修为提上来之前就已经死得一干二净了。
所以在帝阙开口之后,寻骨确确实实领会到了对方话里的提醒之意。
虽然不知道帝阙为何这么做,但寻骨终究还是正视起了长生那长生境的修为。
他难得冷静地思考起来,那就是杀了将绝泄愤之后他究竟能得到什么?
对于长生的天赋,寻骨甚至比帝阙还要清楚几分。越是清楚,他越能体会到长生天赋的恐怖。
这份恐怖不在于直接的攻击力上,而在于搜集情报上。
说得再明白点,只要长生想躲,除非世间已然寸Cao不生,否则根本无人能找到他的踪迹。即便寻骨再怎么想将对方囚禁在身侧,事实却是他连对方的背影都碰不到。
而这还不是最可悲的。
最可悲的是……纵然他成功地杀了将绝、帝阙,将人给囚禁在了身边,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囚禁对方多久。
因为他的原形是花。
寻骨根本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抵御住长生踏入长生境后cao纵花Cao的天赋力量。
所以说,也许这世上真的有天敌这玩意儿。
甚至于从长生觉醒天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自己会与他纠缠不休。
想到此处,寻骨不禁烦躁地甩了甩宽剑。他的满心疯狂终是与飞溅的鲜血一同褪去,连他那猩红的眸子都如渐熄的火光一般默默沉凝下来。
“真是够了……不打了!”又打了半响后,寻骨脚下一个用力便拉开了三人之间的距离。
他伸出还在流血的左手,将浸着汗水的碎发全都捋到了脑后。他完全露出的眉眼中似乎没了之前那股猖狂到不可一世的气质,反而带着几分近乎颓废的沉郁y-in鸷。
拉开距离后,寻骨便冷着脸割裂了空间。
没有任何人拦着他。
因为在场之人都很清楚,长生境的战斗本就不易分出胜负,更何况对战的三人还都是各自的仇敌,打到最后到底谁杀谁都是个大问题。
就在寻骨半个身子都已踏入空间裂缝时,他突然回头深深地看了站在深渊边缘的长生一眼。此时恰好撞上了寻骨视线的长生瞬间起了一种头皮发麻的战栗感。
若不是时机不对力量不够,那一瞬间长生真的想让寻骨今日直接命丧于此。
毕竟被一头执拗的凶兽盯上,实在有些过于危险了。他完全不想拿命去赌对方放手的可能x_ing。
就在长生皱眉之时,寻骨已然身处空间的另一头。
至于那里究竟是哪,寻骨自己也不知道。
他仅仅是不想再待在那个有将绝在的地方罢了。
因为只要继续待在这里,无论他的理智怎么发出警告,他都无法敛下心中旺盛的恶欲。
这一刻他也不想和往常一样屠杀凶兽聊以泄愤。
因为在刚才的交锋中他便发现,自己那由妒火点燃的暴戾全然无法在战斗中发泄出来。
他的凶x_ing、他的疯狂,自始至终只有长生能够轻易抚平。
而他偏偏就得不到长生。
念此,寻骨对着天空狠狠地劈了一剑。直至天色骤变日光渐褪,他才扔开剑随意靠在了一块巨石上,然后抬起手遮住了自己愈发y-in沉的双眼。
罢了。他倒要看看将绝究竟能在长生身边待几年。
他本就是以血r_ou_为生的捕猎者,现在不过是暂时进入了休猎期而已。
但凡休猎期一过,他必定会从头到尾,将长生吞噬入腹。
寻骨走后,长生抬眼看向了一旁面色如常的帝阙。
这一眼换来的倒不是刚才那样的头皮发麻,而是帝阙冷冷淡淡的一句:
“现在,离开我的宫殿。”
于是长生便顺势带着将绝飞回了自己在深渊另一头的宫殿中。
他先是仔细检查了一下将绝那正在飞速愈合的伤口,检查完毕后,他才空出手来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
他该庆幸帝阙刚才说得不是“滚”吗?
说真的,如果说三千世界有谁最让他忌惮的话,那一定就是帝阙了。
长生虽然能预料到对方的某些谋划,却没办法真的弄懂帝阙这个人本身。
因为无论是这个男人的爱,还是这个男人的恨,都让人有种隔雾观花的迷蒙感。
就拿今日来说。
他可以前一秒诉说爱欲、后一秒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意,也可以在与将绝、寻骨皆有生死之仇的情况下,出面阻止他们的两败俱伤。
这固然很符合帝阙那喜怒无常的传闻。可莫名地,长生总觉得帝阙给他带来的危险感远胜于寻骨。
如果说寻骨的最后一瞥顶多让他头皮发麻的话,那么帝阙刚才站在深渊边缘目送他时,他的感觉完全可以用毛骨悚然来形容。
是的,毛骨悚然。
明明他根本看不到身后帝阙的眼神,他却猛然感觉到了一种直直坠入深海的窒息感。
那一刻长生真的很想知道,帝阙目送他离去时,究竟在想些什么恐怖的东西?以至于让他体会到了那宛若附骨之疽的恶意。
被长生深深忌惮着的帝阙如今却在笑。
他笑得既不张狂也不放肆,只是带着几分断断续续的沙哑低沉。
这样的低笑本该是愉悦至极的,然而配上那乱石林立的深渊和他按在剑上的青筋毕露的右手,就显得有几分可怖了。
这还是帝阙很克制的结果。
他若当真不克制,刚才长生和将绝一同乘着黑龙离去时,他的剑便已不在手中,而是c-h-a进某个家伙的心脏里了。
长生飞离此地的短短刹那,帝阙脑子里再度失控般地划过了无数残忍的念头。
他曾想过让深渊里的巨龙倾巢而出,在它们铺天盖地袭来的瞬间命令将绝的黑龙自爆,然后掠走骤然分神的长生。
如今的他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
之后只要长生在手,就以将绝那情种般的x_ing格,哪怕帝阙让他自裁他都不可能拒绝。
再之后他可以趁着长生踏入长生境时间尚短,直接利落地折断他的手脚,然后每日用药物控制着他痊愈的速度。
如此一来,他便完完全全束缚住了长生。
然而帝阙并没有这么做。
这既不是因为他仍留有底线,也不是因为他觉得这过于残忍。事实上帝阙从不觉得手段有高下之分,他也从不是什么恪守规则的人。
他之所以不这么做,归根结底只是因为这种方法的获利太少。
他不需要一个会说话的行尸走r_ou_。
他若只是想要这样的长生,这十年来他便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动手,何必在这种时候选择最糟糕的一种?
他若只是想要这样的长生,他更不会一次次忍耐,一次次放过,一次次等着那个人向他低下头颅。
某种意义上,长生于他而言就像是一个悖论。
一个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越是想要、却越是得不到的悖论。
而他在这可悲的悖论里,冷眼看着自己慢慢沉沦。
罢了。这一刻,帝阙第一次与寻骨起了同样的念头。
长生对将绝的许诺不过是百年而已。
百年之后,再看孰胜孰休。
此刻长生完全不知道转瞬之间自己便被断章取义两次了,他正抬眼注视着低声开口的将绝。
“我并不后悔。”
“如果当时让我再选一次,我依然会选择忘记你,然后活下去。”
哪怕抛却尊严,哪怕被你指责为骗子,我也依然想活下去。
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再见你一面。
“我知道。”长生从将绝的眼神里,领会到了他未说出口的那些话。
他也知道将绝为何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因为将绝觉得那些话说出来简直就像是借口一样。
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是这样,正直到近乎愚蠢。
偏偏又让人心生动容。
“将绝,有没有人说过,你太温柔了……”长生话说到这里,倒是想起了世人对将绝“铁石心肠”的评价。
一时间他竟觉得有些可笑。
如果连将绝这种时时刻刻克制自己的人都被称作是“铁石心肠”,那么这三千世界,真的有所谓温柔的人吗?
“???别哭啊……你现在怎么这么容易哭呢……”还没等长生嘲弄地笑出声来,他忽然瞥到了将绝脸上毫无预兆地滑下的泪水,他不禁开始思考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可他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吧?长生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