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东悬,昙华正盛。
韩府书房里,处理完公务,韩雨潮并未去休息,只是敞开着房门,院子莹白雪光柔柔印在屋里,雪悄悄落着,俊美无俦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悲恸,复而又平静无波。
“夫君,今夜公务还是这么多?不歇着么?”陆芸一袭妃色袄裙披着狐裘,柳腰纤纤,顾盼间秋水流转。
“还有些没看完,你先歇着吧。”这半年夫妻,外人看起来倒也是举案齐眉。
“夫君,可是在想那个人?”
“我既娶了你,你便是这韩府的女主人。夫人可是觉得不妥?” 韩雨潮眉微挑,目光冷厉。
“我只恨孙九龄一时恻隐,怎么没将那贱人跟孽种一起送上黄泉。” 孙太医一直是父亲陆佑堂的心腹,太医院首座这位子若没了他支持怕也是坐不稳的。
“夫君,你的孩子死了,你恨不恨我?”陆芸十分清楚韩雨潮不会拿她怎样,她恨韩雨潮对她冷淡,她从来是万千簇拥,而且她做的十分正当,她是他正妻。怎么可能让一个男人生下夫君的孩子。
“ 此子不能留,夫人也是为我解危。”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陆芸娇美的容貌似是凝固了般。
“夫人那日去见孙太医后,就有人禀报给我。本也有此计划,可我心有不忍,虽为我骨血但正是如此,于我仕途后患亦无穷。夫人所愿正是为夫所愿,哪来恨你之说。” 说罢嘴角轻笑。
陆芸看着他,雪夜莹莹,脸色青白,独这笑意万分诡谲。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冷血鬼蜮,暗夜修罗,不由心生寒意。
第12章 第 12 章
杨柳新抽,Cao色新绿,春日携着些许寒气来到。
余梦溪还活着。看指尖花开花落,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笑,笑的不知时日过。除了雨天,他总想不起雨天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今日,帘外春雨潺潺,段其琛来看他,余梦溪呆坐在回廊,看着藏在树y-in下游弋的鱼。他知道余梦溪癔症发作了。
余梦溪嘴里念叨着,“春y-in垂野Cao青青。。。” 伸出手去接那些雨水“。。。满川风雨看潮生。。。舒窈。”
除了断续的残诗,段其琛还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
“舒窈是谁?”后来在余梦溪清醒的时候问过他。
余梦溪摇摇头,“不知道。”然后眼垂的很低,不复言语。
段其琛想只要梦溪人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事情的确也如他所想。梦溪的身子好了很多,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朝堂上因为犬戎的数度s_ao扰,圣上决定兴兵讨伐。洛寒江被任命为骁骑大将军,荡平雠寇。
战事起初洛寒江那边是势如破竹,可越深入腹地补给吃紧,竟成僵持之势。朝廷立即派出韩雨潮为钦差,速押送粮Cao至犬戎并代天子慰劳军心。
段其琛站在窗前跟梦溪辞别。“梦溪,洛寒江一直说男儿当作健沙场,登台便不望乡。现军情危急,我舍不得他一个人,我要去找他。若半内我未归书信也无的话,你就去我屋子打开第二个暗格,那里面够你今后用度,这是钥匙。”
余梦溪看着友人毅然决然的神色,“其琛,我不走,我等你们两人回来。”
押送粮Cao的大队浩浩荡荡从京城开拔,快马加鞭也是走了月余,行至一个叫鹿儿海的地方被犬戎派出的突袭部队截获,竟是无一生还,深入敌军的洛家军虽然骁勇但粮Cao不足,敌人围城,全军覆没了。
由于哨点被犬戎控制,消息传到京城晚了半月。余梦溪走在街头,周围人都在慌张的议论洛家军战败一事,都怕犬戎打到京城来。
“不会的,其琛一定会找到洛寒江的。”
余梦溪这一等又是大半年,已入了秋,院中金桂已开,人未归,书信一封也无。他打开了第二个暗格。遣散了下人,小心地给门上了锁。
他像当年来时一样,一马一蓝衫。
沿着驿道往南方走,他正在一个驿站稍作停顿,有个女童正在玩空竹,三四岁左右年纪。他唤她“舒窈。”女童并未理他。他也不生气,走过去轻声说道,“我来陪你玩吧。”女童方抬眼看他,娇憨一笑“好啊,叔叔陪我玩。” 他把空竹翻出各种花样,惹得女童咯咯地笑。玩罢把空竹交还她手中。“叔叔,可以抱你一下么?” 女童点点头。小小的身子被抱起,头乖顺的靠着这个怪异的叔叔。这个叔叔好奇怪,模样很好看,可他看起来好伤心。听得父母叫自己名字,挣扎着要下来,想走可是又有点舍不得这个叔叔,递给他手里的空竹,“叔叔别难过这个送给你,我得走了,妈妈叫我了。”
挥了挥小手。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翻身上马,身影很快隐没在了万千松壑间。
第13章 第 13 章
两年后,邕州城郊私塾内。炎炎仲夏,蝉鸣日长。
午时过后,夫子睡着了,一个胆大的顽童将一朵刚绽红的芍药偷偷别在了夫子头上。另一个偷偷拿走了桌上的戒尺。孩童窃窃地笑着,余梦溪抱着竹夫人睡得正香甜,被这声响惊动,迷糊的睁开了眼。见孩童们看着他哈哈大笑,摸了摸脸上并未有墨渍再挠了挠脑后,孩童们是不怕他的,知道自己夫子除有时候嘴巴毒了些,心地是很好的,哪怕是生气也舍不得真打。夫子课是讲的极好,每次上完正课,夫子常常给他们讲一些很好玩的东西,《山海经》的妖怪,《列异传》里的鬼神,都是他们最爱听的。
刚回邕州时去找过兄姊,家业悉数被抄。二姐远嫁多年,兄长去年也离开邕州出外谋生。在这城郊定了下来,每到节日,在父母坟头上柱香,也替兄姊尽些孝道。洛家军兵败后割让了四郡给犬戎,世道似是安稳了些。京城那边其琛他们依然没有任何消息,陆芸似也改了嫁。
私塾的收入不错,这两年跟一群孩子一起,时光快乐平淡。谁会料到当年的余家三郎如今一身粗布当起了教书先生。
今日刚下课,收拾完刚准备回家,一个孩童惊慌的跑来指着门外大叫,“夫子,门口躺着个人。。。怕是要死了。”一个披发垢面,衣衫褴褛的男人躺在地上出气多入气少,模样甚是痛苦。
只稍一眼,便认出这人正是圣上去年追封谥号的忠烈护国公韩雨潮。
嗤笑一声,“不是还没死么?你们都赶紧回家吧,”见童子们都散去,他也拍拍腿往家去了。
明日是常假,十日一休,可以不用起早,心情愉快。
睡至巳时,梳洗完毕,正道去集市买早点,门口却坐着一个人。侧了侧身,没有理会,径自往前走着。
“梦溪。”忍不住开口唤他,没人回头,离去的身影脚步没半分停顿。
他从京城一路寻到这里。
那日粮Cao被劫,化装成普通兵卒,虽沦作奴役,但躲过一死。西北Cao原里跟着军队逐Cao而居,因为办事灵活被选成小奴隶头,半年前出外找水源的时候遇上贩茶驼队,终得机会让他回返京城。他这些时日已察觉粮Cao被劫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行军极快,又分外小心怎么会那么容易暴露。朝中必有内Aj-ian,或是利益勾结。皇帝当时封他钦差送粮时也以为是盛宠正浓,后来才觉出,这行军打战哪里是上宠,若成不过一些封赏,若败若亡便顺手剪除陆相羽翼,连消带打。他醉心权术甚至不择手段是因为他想作人上人,掌天下权,清朝中吏,清正奉公,治下民安无错案。可朝廷早已给他一个谥号忠烈护国公,万种心机作灰,青云已坠,帝王权术自愧弗如。陆芸改嫁也在意料之中,她最善于权衡利弊,趋利避害,遇到阻碍之事彻底舍弃,他们这点很相似。
在犬戎为奴,每日沉重的苦工里。他意外地常想起余梦溪,那日最后一次见他,提灯温酒而来,笑得近似妖邪地看着自己。那时一心报父母之仇,一直都刻意忽略那人的伤心决绝,自己欺他伤他至深,可是更知道舍不得这人。他曾经那么乖顺的依赖着自己。他对自己好到没有任何脾气。想着那人善良,故意把自己弄的凄惨不堪,可现在他便是看也不愿意看他了。
心口一烫。
余梦溪在外头晃悠了好久,日落才回。果然韩雨潮还等在房外等着,随手丢了一个烧饼给等着的人,像在打发一条狗。“吃了,快走吧。”
他居然把自己当乞丐了。
这一路什么都做过,帮人搬货,跑腿送酒。韩雨潮拿着烧饼,心生酸楚,现在轮到他来求他了。
“怎么的?一个不够?我全给你吧。”把手上的烧饼全递到面前。
“梦溪,对不起。”
余梦溪痞笑道,“我就是个穷教书的不记得哪里得罪韩大人,如有什么请大人原谅则个。”
“梦溪,这些年都。。。是我错,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这个嬉笑相对的梦溪是他没想到的,韩雨潮很焦急,说话也结巴起来。
“哦,是吗?现话已说过了,大人可以走了。”
梦溪反手准备关上门。身子忽倒在他面前,韩雨潮是真的晕了,一天一宿未进食。他踢了踢倒地的身体,唇角微微一撇。在灶头上煮着小米粥。先调了些糖水喂了些后,那人睡过去了。发半遮着,可余梦溪还是瞧见他右颊受过墨刑。想撩开披散的发看仔细些,指尖却收了回来,转身去照看锅里的粥。
第二日早,韩雨潮却不见了踪影。余梦溪要去私塾也不在意这些事情。
放学后,照常去集市尽头的那家食肆吃晚饭。
这家的芙蓉r_ou_跟酱猪蹄非常好吃,特别是酱猪蹄,一盘里只得两个,口感弹滑,垂涎欲滴,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