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无晦大仇得报,暂时先回了剑庄,剑庄的正道都已经听闻了傅慊已死的消息,都觉得心头大患已无,颇为欢欣。
只有穆如荇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露出了几分茫然模样,但很快还是调整好,只是在见邵无晦的时候情绪低迷。
耗时十年有余的复仇计划实现,邵无晦不知道为什么心间有些空茫,眼前的方向忽然变得不明晰起来。
又想自己为了报仇不惜染一身毒功,日日饮毒还要忍受毒素侵蚀只觉苦闷,那一边岚漆又端□□过来给邵无晦,邵无晦更是怒上心头,挖苦道:“岚兄弟当初可没告诉我练这毒功要遭这罪,现在你我同舟,倒是好算盘。”
半分不提当初如何恳求岚漆教自己毒功。
岚漆没有反驳,默默把毒交给邵无晦。
邵无晦饮了一口,只觉喉间苦烫,那第一次饮毒的恶心记忆依旧挥之不去。
原本邵无晦刚练功的时候是喝岚漆的毒血,只是随功力渐长,岚漆五重功力再无法帮到邵无晦,只能让他饮毒。
邵无晦勉强喝完,挥挥手让岚漆退开,岚漆依旧默默收拾好一切,不提其他。
现在他也算得上正道中有名望的一人,住在剑庄中也没什么,只是总是心头不宁,日日辗转。
在剑庄留了一月,邵无晦觉自己不能继续如此,只是毒功不能暴露,又不知去向何方,夜里浅眠,睡了就见那些死去之人,也不晓是不是因为受了白飒一席话的影响。
这日喝过毒,邵无晦早早休息,到了夜里觉腹部烧痛,连叫几声岚漆,却始终不见来人,不免气大。
过往岚漆都是随叫随到,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边想着,一边艰难爬起来,往门口去。
邵无晦打开门,只见眼前直挺挺杵了一个人,借夜光勉强看清就是大惊,顿觉腿肚子打抖,喊都喊不出半分声音。
白飒!皮开r_ou_绽的白飒!
邵无晦跌在地上,几乎失禁,艰难蹭着地往后退:“你……你,你你你……”
“邵无晦,”白飒声音低沉沙哑,仿佛真是刚从冥土中爬出来,“我在地下不宁,来找你来了!”
邵无晦惊怖吼道:“是那傅慊害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声音凄厉,到最后已然破音。
白飒呵呵怪笑:“慌什么,那傅慊也在地下等你。”
正说着就听窗户响动,一个人扭曲爬进门来,胸前一片黑色,还在往下淌着什么,竟是那穆疏雨。
穆疏雨艰难移动,凄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害我……”
白飒身后也走出一人,是银发的老人,喃喃道:“不肖……不肖徒孙……”
陆续出现的还有那西原一位家主和几个十二峰的弟子。
邵无晦看见这么多死人早已吓得肝胆俱裂,连连后退着,借床勉强站起来,吼叫着:“是傅慊!是傅慊害的你们!我没有错!没做错!”
说着慌乱挥手,尖声高叫:“我会毒功!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话音刚落就是伸手往最近的一人抓去。
就在这一刻银光一闪,一把利剑从黑暗中破出,当即斩断邵无晦手臂,剑庄弟子涌入院落,照得这一方天地灯火通明。
斩妄出,妄念断。
邵无晦惨叫一声,抱着断臂跌倒在地上,穆如荇的剑紧追而去,半空中却被阻拦。
白飒横刀,低声:“穆庄主,切勿赶尽杀绝。”
见是白飒阻挡,穆如荇勉强压抑住怒意,收回了剑。
也不能怪穆如荇如此,她一直怀着愧意煎熬助邵无晦追杀傅慊,如今知自己被骗,养父也身死其手,如何不生气。
摘掉脸上的妆容,白飒看着邵无晦想起的却是找岚漆时那人苦苦哀求,将所有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只求放邵无晦一条生路。
白飒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同意了,一刀给了岚漆痛快,联合之前商量好的几位正道来擒邵无晦。
果真是场好戏。
那几个“死人”也纷纷摘下那些掩蔽的装束,看着地上昏厥的邵无晦脸色千变万化。
想这正道也是昏了头,跟着这被仇恨蒙蔽的少年嚷嚷着扫清南冥教。
见已经揭露了邵无晦,白飒也不准备久留,便是往门外退去。
穆如荇见了也是紧追出去,尴尬道:“白……公子,这邵无晦要如何处理。”
白飒对正道没什么好感,一时也没克制自己的情绪,语气冷然:“怎么处理他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不是你们正道的事么?”
穆如荇知道自己理亏,没有争辩,只低声道:“过往正道确有荒唐之举,还请白公子不计前嫌。”
白飒见穆如荇低声下气的样子知道自己失礼了,缓了缓道:“邵无晦和我现在已经恩怨消弭,如何处置应该看你们,何况这一切也都不是穆庄主的错,还是不要把过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说罢白飒上马,往前踏了几步,又回头:“傅慊曾带教众入关中,欺凌山河,此责不可推脱,现他已以死谢罪,还请正道不要再扰他泉下清净了。”
说完就是扯疆,马儿前蹄扬起,便是绝尘而去。
回想方才白飒冷冷的模样,穆如荇几分恍惚,感觉竟与那假笑的邵无晦有几分神似。
白飒驱赶着马,恨不得自己身负巨翼,扶摇过九霄;又希望自己真如名字所取,乘那翔风,一日千里。
他恨一日太长,苦苦忍耐这思念煎熬,又恨这一日太短,还未想好如何见那人。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而今道不尽相思愁煞人。
第39章 衷肠
山尖一把火,烧掉了傅慊作为尚渝的过往。
站在燃烧的屋前,白飒紧紧搂着傅慊的身体,折身进到之前两人短暂停留的山洞。
洞中微寒,白飒恍惚地搂着傅慊,把衣服披在对方身上,亲密地把头放在这人肩窝,微微有些颤抖。
彻夜不眠。
直煎熬到天边破晓,怀中人忽然动了动,紧接着咳嗽几声,艰难睁开了眼睛。
傅慊甫一睁眼,那一切都在他脑海中明晰,只是讶异白飒如何知道这心间“不死结”,仔细想来应该是当初在阑春山,这人翻了他的书,其中有医书提到,约摸就是那个时候看去的,只是这个方法行不行未可知,再联系白飒左胸的致命伤,就知道这个人已经用自己做了验证。
傅慊咳嗽两声匀了气,翘起手:“白郎好生心狠,白白看自家夫君遭这种苦痛。”
没想到这人一醒来就是先贫上一句占便宜,白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看了看怀中人,白飒皱眉:“看傅大夫精神甚好,你且忍忍,我右边再给你一刀,保证干脆利落,对称又好看。”
说着竟真又举刀,傅慊忙摆手:“且慢且慢,你可怜惜一点我吧。”
边说边捧着心口咳嗽两声,白飒果然紧张起来。
傅慊压住笑意,拿起旁边的药给自己自己上药,口中却哼哼唧唧,早没了刚才打言语官司的威风。
白飒看不过去,接过那人手中的药,谨慎地涂抹。
看着白飒在眼前晃动,傅慊不知为何就心猿意马起来,不经意伸手,往那白飒领子里钻。
都这个时候了,这个人还能搞这些有的没的。
这般想着,白飒就把药一把撒在傅慊胸前,听对方嗷一嗓子。
白飒微微黑脸:“傅大夫,黄泉路远,我再送你一程。”
在山洞里又磨叽了有些时间,傅慊才牵着白飒的衣摆出来,嗯呐嗯呐叫痛的样子哪还有半分大魔头风范。
白飒有些忧虑,这一刀下去,可别把人给扎傻了吧。
走到洞前,傅慊看见地上有个大坑,指着问是什么。
白飒幽幽看着傅慊:“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万全准备总是没错的。”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估摸白飒说的那些扎心窝子的话也是因为没有完全把握。
傅慊有些恼,“噗嗤”一下跳进坑里:“白统领这么冷血,干脆真把我埋了算了。”
看那坑中人神情,白飒忍不住笑出来,看见白飒笑了,傅慊也不打算继续纠缠,准备给自己找台阶下。
然而还没等他给自己找好台阶,白飒一铲子土就过来了,一脸沉痛:“既然傅大夫这么说了,我只能忍痛践行了。”
这个石头脑袋!
傅慊气得七窍生烟,但也不动,就看这个人什么时候停手。
他看得出来,这个坑埋一个人绰绰有余。
白飒确实做了准备,不过他准备的是死志。
若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x_u_e。
傅慊现虽已经知道白飒曾承风险亲自试这心口一刀,但并不准备说出来,念这人当初心虚模样,大概是不希望自己知道,既然如此,他就假装不知。
而白飒也已经从邵无晦口中得知了傅慊拿心头血养自己的事,算是明白这个人在船上鬼鬼祟祟做什么,不过这个人如此煞费苦心掩饰,现在也没有把这件事点破的必要。
两人各自打算了,都不提过往。
不过现在心意确认,这些事说或不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现下无处可去,两人一商量,一致认为仁德皇帝那里是个好去处,打定主意就继续南上,去那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