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钦哲明白,这是一个如今可以断灭他生死存亡的声音。
但,低头,原来是这么难。
即便他曾认为自己已然做好了复仇的准备,能够忍受任何的践踏,只为心愿得偿。
他没有自称奴婢足足让那纱帐内的声音停顿了半响,半响之后,又一句缓缓的逼问,使得慕容钦哲胸口压的生疼。
“昨日宫中验了,说你曾产育过?”
“没有。”他脸色煞白,斩钉截铁的道。
“什么?”那女人的声音高了几度,显得十分不满。
“没有”往事的回忆几乎可以顷刻之间就将慕容钦哲撕成一片一片,他内心惶恐的挣扎了起来,却在嘴边说出了最由心的话,“我不记得了……”
“呵呵,你还真是……”
纱帘之后的人似乎站立了起来,向慕容钦哲走了过来,因为他听到了沙沙的缓缓脚步声。
生死于人,听天发落吧。慕容钦哲似乎本想为自己争取什么,可看着身边宫侍都规规整整的站在两侧,众目睽睽之中,他又在一刹那不再想为自己争辩分毫。
他没有产育过。上有天灵,下有厚土,皆可鉴证他此言非虚。他为什么要背着这大梁国罪责论死处以极刑的风险去产育儿女呢?为谁?值得么……?
当他回过神,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女人。
慕容钦哲稍稍抬头,第一次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衣着素雅,披肩上绣着团簇的银线桂花,未施脂粉,但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像是深刻在那眼角眉梢。面相皮r_ou_微垂,一看就是已然过了女人最好的年华。
原来她就是太后。当朝圣上的生母。
自从虐杀常明涟之后,这皇宫之内已然许多年没有此般男色了。郭太后静静端详着面前跪着的年轻男人,长发如瀑,目若点漆,眉目嘴角都像雕刻一般精致细秀,肤色白皙仿若膏脂般柔润,身材颀长,当真是一等一的姿色,不世出的雍容气韵。这般可人儿,皇上大概想不爱上,都难。
眼前人,正是比当年的常明涟还更胜几分。
这些年郭太后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过的极为舒心,沧海桑田光y-in变迁,除了纪连翰这一支血脉残存之外,偌大的皇宫中,常明涟的痕迹早已被全然抹去,彷佛不曾存在过一样。他的尸体也早已被挫骨扬灰,所葬无处,任凭他从爱宠之癫沦落为孤魂野鬼。郭太后早已懒得回想往事,可今时今日,这个男人跪在他面前的一刻,忽然,有些什么,被莫名的唤醒了。
身为一个女人,她很难想象当年先帝是如何爱上常明涟并且渐渐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让他万千宠爱聚集一身。情/欲当先,这硕大的皇宫之中,所有的女眷嫔妃都成了陪衬。
他独占了先帝的身心不说,还孕育了子嗣。皇子翰的降生,让所有嫔妃感到心惊,这大梁国中已然多代没有了男妃生育的事情,依照祖训,这般出生的皇子身份尊贵自然不言而喻。
郭太后时下不缺皇孙或是孙女,但她实则想要一个出自男妃血脉的皇孙,彷如皇子翰那样。既然纪连晟无意自己孕育子嗣,这份念想,自然只能通过一个合意的男妃来达成。
郭皇后一个眼神,立即有侍女托着一个银盘走了上前。
慕容钦哲看看那盘子上,滋滋的冒着一股灼热的烟气,正是一个灼烧着的火热铜章,上面不知刻着什么字。
“你说你并没有产育过?”郭皇后冷笑道。
对于一个能够掌控天下之人生死的人而言,同情和怜悯从来都是奢侈的。
慕容钦哲已然肯定了回答了两次,不再多说,只是跪立无言,等待命运的决断。
他笃定自己没有产育过,也不愿再回想被关进那棺材之中的任何一个片段,因为那是有如凌迟一般的蚀骨之痛。
“既然你说你并没有产育过,那也就不便牵连你的部落。只是,你和昨日那判官之中,必有一人说了假话,既然不是你,那……便是他?”
郭皇后盯着面前男人的反应。他的神态沉静,身体每一个部分都十分自若,即便脸色有些苍白,苍白之中泛着几许潮红,整体看去,还算是自若。
就算他在强撑,这般的状态,也已然是相当了得的心力修为。
“他说了假话。欺君,就必须死。”
郭皇后一句话,那判官的命数似乎已然落地。
“你说的,也未必就是真话。不是?”她笑着,轻轻勾起了面前慕容钦哲的下颚,让他的眼神正视着自己。
“这是皇宫,不是让你失了分寸的地方。既然你以待罪之身进来,就应该知道,如此欺瞒圣上必要受到惩罚。”
慕容钦哲对着她的目光,忽然正色道:“太后大概从来没有相信过人,没有体会过信任的感觉吧。”
他这般凛冽锵然的一句,倒是冷不丁的将郭太后震慑了住。
郭太后神色一凛,手指一僵,脸上的冷笑凝固的好不自然。
虽然他的反抗在她看来是这般徒然,但能够如此气势在她面前做出反抗的人,过去的几十年间,屈指可数。
常明涟仗着先帝的宠爱从来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而此刻眼前的男人,即没有倾世的隆宠,又没有震慑内外的家世,他凭什么如此忤逆自己?
“皇上不会要你,你这一生,即便不死,也不过就是个任人践踏的杂役!”
郭皇后冷道,一掌就掴了过去。慕容钦哲的唇边登时印出了几许血迹。
慕容钦哲狠狠的甩开了目光,他已然意识到自己将要经历了什么,但他不能死,他还没有一雪恩仇,他怎么能如此轻易的就死去?仓惶的吞咽了这个女人对他的侮辱,他才发觉自己的身体被身后的宫人顿时钳制住,那女侍正拿起那一只银盘中的铜印,就这样一步步的离近了他的脸。
“不!——”巨大的恐惧袭来,慕容钦哲跪地的身体一软,又反s_h_è x_ing的僵硬弹了起来。
他不能破相!他不能破相!!!他的容貌和身体是他仅剩的翻盘资本……难道不是么……?!
然而,反抗是无力的。命运是既定的?
“滋——”的一声,那俊秀白皙的脸似乎被烹煮了一般,泛出一股烧焦的r_ou_味。
“啊——!!!”慕容钦哲捂住脸,撕心彻骨的疼痛简直让他感到了一种被撕碎成千片万片的绝望,倒在了地上,哀号出声。
郭皇后看着瑟缩在地上的男人,终于满足的露出了一点笑容,轻轻弹了弹手背上的衣尘,漫不经心的道:“行了,既然成了这幅模样,就留在我宫中吧。呵呵,总不能将你送回给慕容耶索托,若是那样,他会怪罪哀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停更了五年啊TAT
第21章 第二十章
天不亮的时候,纪连晟早已洗漱更衣完毕,吃着早膳,静等明玉宫漏缓缓滴到上朝的时刻。
自从亲政以来,他几乎每日都如此规律的作息,对朝政从不怠慢分毫。
皇上能够亲政爱民是天下苍生之福,更何况皇帝春秋正盛,如此一来,这往后数十载的光景都求得天下太平,盛世之治,也未尝不可得。
齐歌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真是赶上了好光景,好年华,这番境遇在大梁皇朝近百年的血腥争斗之中,是可遇不可求的。
皇帝的早膳十分简单,白净的玉瓷碗中盛着七米牛r-u粥,黑檀木束腰炕桌上,拼着一副五生花瓷盘,瓷盘中依次放着各种色泽清亮的佐粥小菜。
吃过了整整一碗粥,纪连晟也就再没什么胃口了。不知为什么这几日总觉得胸口堵得厉害,时常还有些疼。近来天色回暖,若是这几日将手中各项事宜都安顿妥当了,不如就带着家眷去行宫小住些时日。
纪连晟放下粥碗,边想,边系着腕扣,神情安然且专注。皇帝身材笔挺,坐姿十分优雅,齐歌看着他的侧影,不知怎的,眼前似乎忽然浮现出先帝爷的影子,有些恍惚。
那时他还小,刚进宫不久,跟着老祖宗学着如何伺候先帝爷。也是这般如画的一个清晨,同样是这个角度,先帝正静坐在这窗前看书,窗外清风游动,花枝上带着露水的晨花随着风送进一股馥郁之香,日光似乎和现在如出一辙,丝毫没有丁点儿改变,淡淡的扫在先帝的眉眼和鼻梁上,柔和淡雅之至。
光y-in原来转瞬即逝,倏然之间,已为陈迹。
门外突然想起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搅乱了此刻的宁静,齐歌赶紧回过神,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前来的小宫侍神色有些惶恐,在齐歌耳旁说低低道了几句。齐歌神色也骤然变了,皱起了眉头。
“知道了,下去吧。”
他挥退了小宫侍,定了一下,缓缓心绪,这才拉开了门帘又走进了偏殿之中。
纪连晟已经用完了早膳,微微闭目养神一刻。齐歌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轻道:“陛下,太后方才遣人来说,今早下朝后,要随您一同挑选此次入宫的男妃。”
纪连晟听闻,睁开眼睛,皱眉不悦。这都怎么回事?他纳男妃这档子事已经如了她的愿,至于是哪一个,老娘原来还要来掺合?
纪连晟的表情显得十分不满,齐歌心里七上八下,有些踌躇,只听纪连晟道:“昨夜不是已经选定了慕容部来的那个,你没去通传?"
身为天下至尊居然不能一言九鼎,纪连晟的内心自然是十分憋闷的。他究竟是这天下的主子?还是被人cao控的傀儡?他未来的枕边人,他居然还不能做主?一个皇后,两个妃子,四个嫔,都是老娘硬生生塞到他怀里,难道还不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