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了几步,纪连晟的脸色就已经变得煞白。
他不想任何人睹见自己这幅模样,脚下便更快了。
帝王仪态从来安定泰然,因此纪连晟没有跑的习惯,待他疾步回到殿中,一扣门板,胸口里已经难以抑制的涌出了什么。
他掏出帕子捂住嘴,猛的咳了起来。
谁知,咳的太过剧烈,纪连晟瞬间就站不住了,贴着殿门的里侧滑了下来。
月白色的锻帕里,猩红血迹斑驳刺目。
纪连晟睹见那帕子里的血,顿时一仰头,狠狠“咣”的一拳向殿门上砸了去。
第四卷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风动旆旌,云谲波诡,似雾若雨般从天空中洋洋飘洒下来。
一纸明黄色的诏令让朝堂上顿时沸腾了起来,而这个定夺诏令的人却没有出现在那朝堂正中的龙椅上。
顾铎念完了手中的诏令时,面前许多人的命运已经被改写了。
或大喜过望、或惊秫难当、或流连京都、或愿向远方。
总之,但凡在这官场中浸 y- ín 多年人,沉沉浮浮,升升降降,也实属平常。
练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纲常当头,为子为臣,莫不敢有个“不”字。
赵见之站在朝厅的角落里,正竖起耳朵听着升职的官员里是否有自己的名字。
一个、两个、三个……
没有,还是没有。
他生怕自己的名字被漏听了,更也不愿这名单在没念到自己之前就完结了。于是,又不由自主的踮起了脚,将头再向前探长了一寸。
王爷麾下的不少官僚都在今日升职了,怎么会没有自己?……嗯?
一旁刚刚被谪贬扈州的许寿瞟见赵见之那副着急上火的德行儿,又吃味又鄙夷的小声嗤道:“赵大人,可别官没升上,就先急死了……”
赵见之当作没听见,腮帮子上却还是被羞红了几许。
说吧、说吧,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你迟早就要滚出清辽了!
想到这儿,赵见之越发得意了。简直有如神助,就在同一刻,顾铎念到了赵见之的名字,官升一品,重用有加。
哈哈哈哈——
赵见之心里狂笑几声,人生得意啊——
王爷这条船,果真没有上错。
正喜不自禁的时候,一转头,却看见纪连翰已经走了过来,他是第一个刚刚听完圣旨诏令便打头离开朝堂的人。
纪连翰面色凝重,一股肃杀之气吓的赵见之顿时冷却了自己脸上刚刚升腾起的得意。
皇帝今日不在正阳殿听政,纪连翰一退朝,其他臣子们也就纷纷散了。
赵见之此次居然升进了吏部,即将与顾铎共事,连忙决定上前先套个近乎。
“顾大人——真是多谢啊——多谢——”
顾铎瞥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丁点儿表情,客套道:“哪里,赵大人,谢也该谢皇上恩赏。”
赵见之瞧他端着的那副模样,讨好道:“是,是要谢陛下。”他说着双手恭恭敬敬的朝天作揖,继而道:“来日要一起共事,还请顾大人多多指教……”
顾铎虽小赵见之几岁,却是前朝宣诚年的榜眼,从来自命不凡,最瞧不起赵见之这种踩着皇亲上位,满脸溜滑逢迎的德行,笑笑道:“严重了,赵大人。说不定,哪日赵大人成了赵相,还是我顾某要请您多指教才是……”说罢,双手一合,也不瞧他,便道:“告辞了。”
见顾铎匆匆离去,赵见之又不禁的将那一句话回味了一遍,“赵相……赵相……赵……”
读书人若真能成相,也算是官至极品了,此生无憾。
他当真有这个福分么……?
当年因为一个棺材中的男人,因缘际遇,他意外的获得了纪连翰的赏识。是好人好报,还是上天终究有眼?
这几年,赵见之过的不错,官是一品一品的朝上做,钱财是一点一点的朝大挣,妻妾是一次一次的朝多娶,子嗣是一个一个的朝旺生。
什么读书时济世救民、惩恶扶正的信条早已被赵见之远抛在脑后。原来,人生苦短,自己过的滋润才是正道。
呵呵,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啊……?
赵见之哼着小调儿,即日就朝着吏部的院门去报道。
正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几家坐镇京城中,几家漂零在外头。
鼎赫跋扈的元家在没有预警的前提下,在这一日,轰然倒塌。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
皇上敢拿元家开刀,实在出人意料,看来之前那些品级稍低的官员调动,不过是序曲罢了。
当日,元妃的寝宫中,就再没了往日的平静。
官至从二品的户部侍郎元枫正跪在元妃面前与泪俱下滔滔不绝,朝中上下元家官吏在此一日就被谪贬流放达十三人,几代的苦心经营付诸流水……
“妹妹,你怎么……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元枫至今都还直呼元妃“妹妹”,此番亲近,在宫中后妃里,也算少见。
“皇上……真的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元妃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弄的心魂颠倒,整个人像被雷击了一样,讷讷的,半天才反应过来……皇帝是对她出手了?
在她怀着他的孩子,满怀希望能成为他未来皇后的时候……
为什么……?
为什么!!!
历代后妃们最怕的就是自己身后没颗能够遮风避雨的大树,所谓出身,大多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沉浮。
“唉!!!你真是太过大意!”元枫见她大着肚子坐在榻上失魂落魄的样子,怒斥道:“这事儿若是提早送出个信儿,我们也好防范,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了……”说到这儿,他将手中的官帽捻成一个球,狠狠摔在地上,喝道:“到是该怎么办?!父亲大人明日就要被谪贬出京,你知道么?!”
这元枫素日里狠厉跋扈在清辽城早是出了名的,就是在一群妻妾中也前后在大理寺被记下过三条人命,然而却都因为元家势大而CaoCao了事。
对女人发狠是他从来的擅长。
“我去求皇上”元妃扶着腰,缓缓的站了起来。这几日她总觉得身体有些不适,脸色也不似月前那般红润。
“快去、快去啊!”元枫一跺脚,恨不得立即能得到皇帝对元家回心转意的宽恕赦免。
虽然谙熟官道的他自知这很难,但他还是在赌这个贵为元妃的妹妹,在皇帝心里的份量。
更何况,她还怀着皇帝的子嗣,若是个男孩儿,来日怎么就不可能成为太子……?他自己,怎么就不可能成为大国舅?
想到这儿,希望,又一次冉冉而起……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希望的折磨了。
元妃一路奔波坐着宫轿到昭耕殿前时,已经觉得十分晕眩,思芳见她面色如土,十分担忧,扶着她道:“娘娘,您真的要去见陛下么……?”
这副样子,可不会给皇帝留下任何好印象。
元妃微微开阖了几下眼睛,点点头,撑着她的手,走了下轿子。
即便她的模样现在再不堪,他毕竟是她的夫君,普天之下唯独最爱的人。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昭耕殿前的宫侍一见是元妃来了,赶忙去传话儿。元妃站在殿门前稍稍等了一刻,却见到齐歌引着太医出来。
一个照面儿,齐歌什么话没说,匆匆送走太医,又快步回到昭耕殿中。
难道……陛下病了?
元妃想起元枫说皇帝早上并没有亲临早朝,心里一紧,顿时担忧了起来。
不过顷刻,齐歌便又走了出来,恭敬的请元妃进去,“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元妃微微一笑,笑的有些憔悴,便由思芳扶着赶紧往前走。
齐歌见她那强装的笑容,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站到殿门前,她拂开了思芳,轻道:“你在这里等着。”
思芳满脸的担忧,点点头。
皇帝的寝宫元妃是熟悉的,但熟悉一个人,看来太难了……
元妃缓缓走进昭耕殿,殿中很静,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越过外殿,她走入内殿,才闻到一缕幽幽的木槿花沁香。
纪连晟穿着一件十分单薄的月白色长衫,坐靠在长榻上,膝上盖着一袭柔软的锦裘,直至腰腹。
面前的榻桌上,垒放着好些书卷。
不过一眼看过去,她就知道他病了。
“陛下,您怎么了……?”
元妃脑子里顿时将方才准备好的话忘的一干二净,甚至连对皇帝请安都忘了,几步上前,在他身边坐下。
她伸出手,却突然又变得有些迟疑。
还是纪连晟伸出手盖住了她的手,那手心一股温热,让元妃顿时s-hi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