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言不发,只是咬着嘴唇,隐忍之间,克制着所有的情绪。
齐婕妤为什么会到元妃那里?
儿子落水的时候,她们在做什么?
元妃究竟有没有让思芳杀了他的儿子……?
纪连晟想到这宫中嫔妃们为了争宠,阳招y-in招历来无所不用其极。他用药夺去了元妃腹中骨r_ou_的生命,她难道就不会嫉恨自己?嫉恨齐婕妤这活生生的乖巧儿子?
“是她!老奴冤枉啊,太后明察!陛下明察……”
那老嬷嬷头磕得像是捣蒜一样,“砰砰砰——”不停,一个劲儿的对着郭太后和纪连晟推脱自己的责任。
“陛下,思芳只是经过那水潭旁的长廊,去给娘娘们烧水,真的没有看到二皇子,更没有推他!”思芳对于这种莫名的栽赃,实在怒不可遏。
但二皇子确实是在她们蕙和宫中没的,而元妃和齐婕妤的关系也从来说不上太过融洽,陛下究竟会怎么定夺?!
太后联想到元家最近的变故,元妃失去一子的痛苦,联想到这宫中嫔妃们曾经使用过的手段,沈声喝问道:“元妃,是不是你让思芳杀的皇子?!”
殿中里里外外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像是每一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清楚楚的被铭记了下来。
时间,在这一刻,无比漫长。
元妃咬唇都要咬破了,她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和诋毁。元家失势、小产丧子、再无圣宠,这些她都忍耐了下来。但如今……这种无端的栽赃和诋毁,像是在试探着她人格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实在……实在……无法忍受了。
她默默的抬起了头,眼神十分决绝,冰冷而坚定。
一刹间,她对上皇帝正在审视她的眼神。
在这世上,谁都可以不懂我,唯独你不能。
在这世上,谁都可以辜负我,唯独……你不能。
因为我们彼此爱过。
“不会是芊芊”纪连晟看着她,一句话,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元妃像是喜极而泣一般,如释重负,突然就流下了眼泪。
“陛下知我……”
她微微一笑,带着眼泪,轻轻的说道。
纪连晟心中极痛,这儿子虽说不出在他宠爱的嫔妃膝下,却也毕竟是自己的亲骨r_ou_。如今,这么突兀的就没了,实在是……社稷之忧。
郭太后听纪连晟这么一句,也不敢轻易将这人命扣在元妃头上。
宫中最近不宁,郭太后又气又恼,总觉得什么冲撞了自己。
“即便不是她杀的,也死在她的宫中,身为嫔妃难恕其罪!”郭太后恨声道。这元妃膝下无所出也就算了,还莫名折腾死了一个皇子,荒唐!
纪连晟半响没有再说一句话,看着面前这一干人,心头却冰冷之至。
他的孩子死了,而这些人跪拜在这里,不过是相互推诿责任。
有什么比的上活生生的一条x_ing命呢?
“都下去,这件事交给大理寺”纪连晟站了起来,他不想滥杀无辜,因为这对他而言,实在太容易了。
就是将她们都杀了,难道他的儿子能够起死回生?!
他不想指责元妃,因为他看的到她心中的伤痛。
他也不想训骂齐婕妤,因为丧子之痛,已经够让她癫狂。
他不能忤逆太后,因为长幼尊卑孝道为先。
他只能将这哀痛和忿恨,连带这一日的奔波疲惫装进自己的心里。孤家寡人,慢慢忍受。谁让他是这天下之间,最堂而皇之尊贵,也最理所应当孤独的人呢?
皇帝不耐的挥了挥手,一屋子人在惊愕诧异之间,便匆匆退下了。
元妃原本还有话想对皇帝说,但见到纪连晟铁青的脸色,还是知趣的先退了下去。
郭太后坐在椅中,不断的叹气。一会儿,又流了泪。折腾了半响,见皇帝就是不和她说话,便由着侍女扶了出去。
纪连晟突然觉得很累,身为帝王,他对这突如其来的世事无常也实则毫无反击之力。他必须再以一个父亲的名义,埋葬一次自己的儿子。
光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就像烂了窟窿一样,呼呼的向里刮着刺骨的冷风。
难道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纪连晟不堪的用十指捂住了眼睛。
他忍不住眼中的泪,却不想在这世间有任何一个人看到自己的哀痛。他像一个受了伤的困兽一般,囿于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独自感知一切。
偌大的殿中,似乎只有玉漏的声音。点点声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着他,时间是永远在不停流逝的。
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都会成为回忆。
齐歌作为一直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目睹着皇帝亲历的悲哀劫难,不知该劝什么。正踟躇良久,却见慕容钦哲带着曲六来了。
想必他是听说了宫中发生的祸事。
近来这两个多月,慕容钦哲是皇帝最亲近的人;长年殿,是皇帝最常去的地方。
像是彼此之间的默契一样,他轻轻的、轻轻的,几乎没有脚步声的走了过去,走到了皇帝的书案前。
他没有说一句话,而是微微俯下身体,握住了皇帝覆在眼睛上的手。
只是这周身气息的味道,纪连晟便知道是慕容钦哲。
这段日子,他对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十分熟悉了。
“陛下……”
慕容钦哲望着纪连晟,几乎目光交触的一刹那,皇帝便能感受的到,他的体谅和温柔。
一双通红的眼睛,无言的告知了他心中的哀痛。
慕容钦哲失去过孩子,这种痛苦,他十二分的明白。
他知道,这世间最珍贵的,有时并非语言的开解,而是无言的陪伴。
此时此刻,他就是想陪着纪连晟。
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两个人静静在一起,也是好的。
“朕没事……”
纪连晟拂开了慕容钦哲的手,恍然的侧过头,轻轻一句,像是还想掩饰自己心中的痛苦。
“咳咳——咳——”
他突然猛咳了起来,一手扶住椅背,几下咳过去,不但没有平复,反而越来越厉害了。
慕容钦哲和纪连晟相处的这段日子从没见他这么咳过,一时间,也吓了一跳。
“药!”纪连晟捂着胸口,艰难的开口。
站在一旁的齐歌见状,不知拿了什么,几步冲过来,慌忙递给了纪连晟一个玉瓷瓶。
瓷瓶中倒出的药丸,瞬间就被纪连晟如数全都吞咽了下去。
慕容钦哲看的心中一惊。
纪连晟吞药的熟练样子完全不像是突发急症,而像是宿疾重犯。
他究竟怎么了?
“陛下可好些了?”慕容钦哲扶着他,忐忑又关切。
稍过须臾,纪连晟的脸色才转还一些,但还是十分苍白。
“好多了……”纪连晟清了清嗓子,理顺了气息,他原本明亮温和的声音,顿时变得沙哑异常。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还没待两人多说几句,宫中掌管礼仪的士官便来请示该如何为小皇子安排后事。
纪连晟于是又在昭耘殿中和他们说了一会儿,慕容钦哲一直侯在外殿。
齐歌就站在他身旁,慕容钦哲想到刚才的事,于是问道:“公公可知道陛下为何咳的那么厉害?”
齐歌神色黯淡,小心翼翼的道:“少使,这件事,说来话长……”
慕容钦哲听他语带迟疑,便也不好多问,只是道:“陛下经常这样么?”
齐歌没有答是,也没有答不是,略略苦笑一下,回道:“看来少使心中已经有陛下了。”
他一句话,倒是有几分点醒了慕容钦哲的心。
所谓感情,说到底,不过是在乎。
在乎一个人的悲喜,在乎一个人的健康,在乎一个人独自舔舐伤口时候的哀痛,在乎一个人静夜三更时的孤凉。
初初踏进这宫门的时候,慕容钦哲心里也曾种着功利的种子,这是一种因缘。他只是想复仇,而对于重新打开心扉,再去爱一个人,在这皇庭极处,恐怕只是奢望。
但如今……
似乎他的心,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
纪连晟的喜怒悲欢竟如此牵系着他的心,他不愿见到他哀痛,也不愿见到任何疾病折损他的健康。
这……算是爱吗?
或许吧。
爱情本就是十分模糊而难以描述的感动,可以是一个人的回眸,可以是一个人的轻轻一唤,可以是一个人指尖接触时的体温,也可以是不经意间的偶然相遇……
总之,就是心头,因为另一人的存在而起落,颤动。
慕容钦哲在外殿侯了几近一个时辰,纪连晟才重新招他进去。
他们的日子在这高墙砖瓦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展开,日复一日,并没有多少新意。
待他再进去的时候,殿中已经焕然散发着一股木槿花的清新香味,足足盖住了方才的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