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见之想起那日在小路上如何发现钦哲的经过,对自己的境遇异常不安。
“你从哪里捡到这个块儿玉的?”
纪连翰冷酷的脸上根本没有表情。
“在入清辽城辅道旁的小路里。”
赵见之只能瞎编。他知道,自己万万不能将所见之事说出一丁点儿,否则便是人头不保。
“你遇到了什麽人?”
纪连翰居高临下的问。
“没有。”
赵见之答的干脆。
“你遇到了什麽人?!”
此时纪连翰突然将手撩起了赵见之的下巴,直视著他的眼睛,质问道。
“没有!王爷。”
赵见之正视著纪连翰的眼睛,硬铮铮的又道一遍。他不能够有半点迟疑和犹豫!
纪连翰还是看著他,眼神中带著不曾消去怀疑。
屏息静气,赵见之等待著来自面前人的宣判。
但出人意料的是,顿了顷刻,纪连翰却问:“你为什麽出城?”
赵见之忙道:“下官被流放了,本是要赶赴拖勒迦,不巧在路上捡到了这麽个玩意儿,於是……”
“拖勒迦?”
纪连翰微微一侧头,岔开话题,手指反复揉捏著手中那块玉石。
赵见之忽然有种感觉,纪连翰既然有意避开结点,或许他并无意说透这件事了。
只听纪连翰轻笑道:“你被贬官了?”
“是的,王爷。”
赵见之答的异常恭敬。能在如此境遇下见到璋王,或许对他的仕途还有转机。
纪连翰看看赵见之此刻这副落魄样子,笑的意味深长。
正巧,这时身後的侍卫走进来在纪连翰耳旁禀报了几句。
纪连翰双眉皱皱,又看了看跪在脚下的赵见之,像是动了什麽念头。
“无论你因什麽被贬,本王都可保你官复原职。”
赵见之的心加速跳动,生怕自己听错了。
“条件只有一个,你要一生效忠本王。”
纪连翰单脚向前踏了一步,那飞鹰金丝黑靴正正落在赵见之的眼前。
纪连翰沈声道:“能否做到?”
赵见之大喜过望,立即拜谢,道:“能!下官一定终生效忠王爷!”
这个决定干脆利落,纪连翰抽步而回,一班人马立即跟随而去。
赵见之虚脱般的倒在了牢房里。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结局。如此荒诞而不真实!
他又能官复原职了麽?当真如此?!还是效忠璋王……?!!
十日後,清辽城传来的消息完全打消了赵见之的忧虑。
不但官复原职,还晋升一品。
赵见之因祸得福,此次又是璋王撑腰从而恢复了官职,消息传开,赵府顿时门客络绎不绝。
但赵见之担忧的却是璋王是否真的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还有,那个名叫钦哲的男子到底和璋王有什麽关系?
不过如今现实实在让赵见之忙碌不已,分身乏术,死里逃生了一回又重回朝廷,见证过一个生命的诞生让赵见之心中感触颇多。
这次回京,一件事就是续弦。第二件事,便是娶几房姨太太,充裕子嗣。
同在京城之中的璋王纪连翰心中可就不那麽畅快了。
这几日,他杀不少人。
但无论杀掉多少人,都依旧摆脱不掉手中这块玉石带给他的烦闷。
正午的日光下,玉石边上金色的光泽灼烧著纪连翰的视线。
他凝视著手中的这块石头。
指尖触摸过玉石柔润的温度,犹如再一次触摸著那人温润的口唇。
第11章 第十一章
Chapter 11
三年後
夜,总是那麽长。
灯火摇曳之中,记忆在黑瞳里无限蔓延。
每个刹那,便是一个永远。
点滴的时间幽幽而过,一切在模糊中变得清晰,又一次在清晰之中归於模糊。
风,彷如一把锋利的刀刃,能将时空之中所有的混沌存在,切的段段规整。
人的灵魂於是能够在这规整的断点之间穿梭跳跃。
来去自如,毫无牵绊。
一阵风忽然微微拂动,吹散了眼睫之间的一捧光莹。
不过,转瞬,也就融开了。不复存在。
万里大漠,一处驼色帐篷之内,躺在长榻上的青年男子沈睡著。
三年前他投奔来慕容部,被大汗慕容耶索托赐予了一个新的名字──慕容钦哲。
从此他不再是徒单部那个为爱而甘愿抛弃一切,远赴千里之外只为了实现一个誓言的徒单钦哲。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日午後,改变了……
烈日高悬,狭小的院落中,连风都没有声音。
纪连翰站在一口棺木旁,静望著棺内躺著的人。
“王爷,这是您要的东西。”
身旁随从恭敬的递上一个细小的梨木盒子,那盒子雕著诡异的花纹,面儿上还著著一层淡淡的金粉。
纪连翰的眼神一直不离那棺中之人。
他是那麽美。
即便是今日有孕在身,也依旧是那麽美。
自从大漠中相识之後,不可忽视的不单是他的美貌,更是他对自己的这份心。
再有些时日,他们的孩子就应当诞生了。
这是他纪连翰此生的第一个孩子,可悲的是,自己却不能要他。
几日前他的王妃不知从何处隐约知道他在王府之外还藏著一个娇妻,从而妒意大发,发誓要将此事闹到皇兄那里。
收纳男妃产子在大梁国是可以问斩的罪责,对於这条皇室禁令,纪连翰再清楚不过。
二十多年前,皇宫之内血腥的一幕在他幼小的心间留下了无可抹杀的y-in霾。
如今,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再次重蹈覆辙。
即便他对面前之人再有情。
可有情,又能如何?终究敌不过无上的权势!
眼下为了保全自己,他必须牺牲面前之人和他们的孩子。
纪连翰漠然的伸出手,从那梨木盒中取出了安魂玉。
这玉石只有皇族下葬时才能使用,彰显著皇族高贵的身份,对来世寄托著一份宁和的祈盼。
纪连翰长长的指尖滑过棺中人温润的唇瓣,反复抚摸著。午膳才服下的药物,钦哲的体温仍然没有消退。
良久,纪连翰终於将那安魂玉放入了那人的素齿之中。
“只能为你做这些了,钦哲。”
轻声呢喃道:“若有来世,别再爱我……”
纪连翰面无表情的望著他,看著他高高隆起的肚腹,就当是今生今世的最後一眼吧。
自己或许真的没有想象中那麽爱他。
以至於如今这样牺牲了他和腹中的孩子,心中倒也没有甚感痛苦,倒是有几分解脱。
如此的爱情,换个可人儿,也还会有。
子嗣,他还有正妃和几位侧妃,年华正盛又何必忧愁?
想著想著,纪连翰嘴边微微浮起一抹冷酷又带著几分温柔的笑意,终於不再流连,转身而去。
“封棺……”
院中的随从立即下了指令。
王爷的心思谁都能看的透彻。
纵使过去一年多来,这个小院儿是王爷最爱来的地方,徒单钦哲也极受宠幸,但终究他走上一条不该走的路。何苦要因爱王爷而执意诞下子嗣?
而这个决定最终葬送了他自己的x_ing命。
天上的光,忽然之间变得极为黯淡。
狭小的夹缝之间,一只修长的手,颤颤微微的扒了上来,努力想抓住那仅有的明亮。
“我一生追求爱情,但爱情究竟是什麽……?”
本是句隐隐低语,却在此刻肆意怒吼般的直冲云霄,绕梁不绝。
紧接著,一切都变得悄无声息了。
光明,不再。
记忆在这里断裂开来,心痛之至的让人无法呐喊也无法呼吸。
忽然一阵猛烈的风吹进了帐内,床榻旁烛台上的灯火“啪”的熄灭了。
“公子!”
帐篷外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仆人在帐外唤道。
慕容钦哲在漆黑之中睁开了眼睛。
“什麽事?”
“公子,大梁国的使臣夜里刚刚到了。”仆人活里雅的声音带著几许不安。
慕容钦哲猛的坐了起来。
早听大汗说大梁国今年最近会派使臣来,只是没有想到,竟会这麽快。
“他们……?”
活里雅跪在帐外恭敬道:“公子,这些使臣确实是奉太後之命来选侧王的。”
侧王便是大梁皇宫中自古对男妃最高的称谓,其地位远远告於所有的嫔妃。
慕容钦哲紧紧握住拳头,手中像是能滴出血似的。
三年了,三年了!
每一日他的心都在地狱中被仇恨烹煮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