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当真该死。
观暮不言语,他身边的侍从却开口道:“殿下,这个人仆下认得,乃是林氏国的管事,要将他带出去吗?”
观暮哼笑道:“算了,来了就来了,我也没闲心管这档子破事。不过……”
他话锋一转,手中折扇一拍:“你抬起头来,我怎么总觉得……我在哪见过你?”
苏纤纤如遭雷殛,后背冷汗直流。
她的眼眸在那一瞬间变得混沌不堪,不复先前得清澈见底,她畏畏缩缩地抬起头来,只敢盯着观暮颈上坠下的一块玉珏猛瞧。
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
苏纤纤那边遇到了拦路虎,苏惜惜这边也不顺利,刚走出几步,就碰到了挡路石。
郎卿一身黑衣玄甲,仍然带着那个厚重铜面,近乎惊骇地看着这个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奴隶。
先前苏惜惜对他说的一番话,已经让他觉得哑口无言,心中惴惴,然而今天,在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场合看见一个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时,他才知道,她们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你们青丘……”他喃喃道,“都他妈的是疯子吧……”
苏惜惜淡定地从地下爬起来,又对郎卿躬了一身,头也不回地就要从他身边走过。
郎卿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不许走!你是不是没听懂我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苏惜惜无奈地叹息一声。
“可是我们现在已经进来了,郎骑尉,”她轻声道,“说了不放弃,我们就一定会做到的。”
“万一是个圈套呢?万一他们早就认出你了呢?!”郎卿不可置信,“你们好歹也是一国的王女,这么就天真愚蠢成了这样!”
苏惜惜只觉得好笑:“圈套?空桑每日来来往往几十万人,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显眼?这是不可不冒的险,哪怕他们早就认出了我们……那也没办法。”
“你……!”郎卿气极反笑,“好、好……世上竟有这样不知死活,也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好,我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
苏惜惜挑起眉梢,正正看进郎卿遮在铜面后的狭长双目:“——可是,那又跟您有什么关系呢,郎骑尉?”
郎卿猛地一愣,登时哑口无言。
是啊,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只听殿中一声磬响,宴席开始了。
苏惜惜见郎卿还是愣愣地抓着她的臂膀,忍不住用力将他甩开,暗骂一句碍事,转身就向大殿内跑去。
“怎么样?”她一边悄无声息地伏在苏纤纤的桌案下,学着场上奴隶的样子,为主人捧起盛水的银盆,“打探好了吗?”
苏纤纤面色沉沉,将手指象征x_ing地浸在水中,“我碰到了那个贯胸国的王子,他叫住我了。”
苏惜惜也是一惊,但她知道,若是苏纤纤露出破绽,定不会像现在一般平静。
苏纤纤幅度轻微地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露出破绽,我看不透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能尽自己的力量去伪装。”
“没关系,”苏惜惜安慰道,“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如果狐族还不善于掩饰……那就再没有其余族群擅长了。”
苏纤纤勉力一笑:“但愿吧。”
宴前的准备已经全部做好,击磬声第二次响彻大殿,数列美貌侍女涌入,手中都齐眉举着着黄金的托盘,如天女散花般行至每个桌案前。
食物是精心烹调过的,无论是里面蕴含的灵气,还是它本身的味道,都无可挑剔,完美至极,再加上玉爵里摇晃的清澈美酒,想必就是最惯于享受的王公贵族都挑不出一丝错来,可苏纤纤却是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她们都在等宴会上的重头戏。
许是上天也听到了她们焦急的心音,不多时,贯胸国的王子观暮就站起来道:“诸位贵客,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此次两国邦交,我为纹泱城主准备了一批薄礼,唯独其中一样,纹泱城主慷慨豪爽,不肯独享,而是要当庭展出,供在座各位赏光。”
席上议论纷纷,夹杂隐隐笑意,而苏纤纤面无表情,将一枚金勺在掌心里碾成一团。
观暮兴致勃勃地一拍双手,只听地下一声沉闷响动,原本开阔的大殿中央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向两侧层层排开,当中又起高台,从下方徐徐托出一个围着幕布的宽大铁笼,里面不住传出撕咬声,尖啸声,当中甚至还有一丝苏纤纤和苏惜惜颇为熟悉的灵力波动!
“忍住!”苏惜惜一把按住苏纤纤的大腿,“切勿轻举妄动!”
不死国城主纹泱的身体完全掩在王座的一片黑暗中,叫人看不清分明,但他却在此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妙啊,妙啊!”
观暮得意道:“这青丘白狐,什么都好,就是野x_ing难训,不通人情。嗯……说来惭愧,我的侍卫已经在它们手下折损了好几个了,不知哪位大人能贡献一下自己的家仆,让其掀开这幕帘,让各位大人一睹白狐真容啊?”
观暮话音未落,大殿中央已经被推搡摔进了数十个赤足奴隶,主人们的呼喝声不绝于耳。
“你去!”
“去掀帘子!”
“笨手笨脚的,快点!”
观暮微微一笑:“其实也用不了这多,一个便够了。”
说着,他便状似无意地朝角落里一指:“就那个奴隶了,你上来!若是能掀开帘子,我重重有赏!”
大殿一时无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霎时间聚集到了一处。
察觉到周围异动,苏惜惜缓缓抬起头来,一眼就对上了观暮遥遥指向自己的手指。
“……我?”
不知为何,郎卿急促的声音在这一刻猛然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万一是个圈套呢?万一他们早就认出你了呢?!”
她低头站起,佯装缩手缩脚,战战兢兢地向最中央走去。
苏纤纤紧张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干咳。
——就算是圈套,此时也不得不踩了。
郎卿握紧了手中的银箸,双目紧盯着那个奴隶走在最中央的,瘦弱的身影,片刻都不曾放松。
第34章 三十四 .
这时候, 两旁的神人已经对苏惜惜畏畏缩缩的样子有所不耐。
“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快去啊!”
观暮眼含笑意,盯着下方那个胆怯的身影。
“快来吧,”他说,“不要辜负了在座各位贵客的期待啊。”
瘦弱的奴隶状似是鼓起了一点勇气的样子,纠缠在一起的手指松开了,迈的步子亦大了一些,他赤足踩在猩红的长毯上, 就像站在流动不休的血河中,抬腿落脚都要小心万分。
奴隶瑟缩地走向高台中撼动不停的铁笼,穹顶上的灯火灿烂煌煌, 给蒙在其上的丝绒幕布也覆过一层颤抖摇曳的水光。
“慢着。”坐在高处的纹泱忽然开口。
观暮不解:“城主?”
纹泱沉声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配担任这个差事。予我的赠礼既是天下难寻,那揭开它的人,自然也不能太劣。”
观暮拱手:“那您的意思是……”
“这个奴隶的主人何在?”纹泱高喝一声, “上来揭布!”
众人目光再一次齐齐转动,郎卿泄气地叹息一声, 蓦然松开捏着银箸的手。
苏纤纤平静地抬起眼睛,从席间站起,对高位的纹泱和观暮行了一礼。
“小人遵命。”
她缓步走向铁笼,如果说在刚才, 她的内心还被熊熊的怒火灼烧,使她差点失去理智,忘记思考;那么现在,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 萦绕在心头的不祥预兆即将成真——她们被怀疑了,并且正一步步走近致命的陷阱。
哪里出了差错?是身份,还是言行举止,亦或是她们不了解的神人手段暴露了她们?
“滚到一边去!”她恶狠狠地呵斥僵立在高台下的奴隶,“真是个丢脸的东西!”
奴隶浑身一颤,肩膀又畏惧地向后收去,眼看他的主人昂首阔步,迈向高处了,他才像想起来什么似地急忙赶上,缩头缩脑地跟在主人身后。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相继站上高台。
观暮微微一笑:“请。”
苏纤纤也笑了,她站在铁笼不远处,试探x_ing地伸手揪住丝绒幕布,然后猛地向下一拉——
——尖啸声震耳欲聋,四周强光大作,带着灼灼热浪扑面滚来!
笼内空无一物,四面大敞!
……当真是圈套。
“躲开!”事到临头,苏惜惜也顾不得什么伪装了,眼看观暮祭起宝扇,她扑上去就将苏纤纤撞到一边,“跑!快跑!”
神光如巨锤,狠狠砸在她的后背上,只听笼壁一声巨响,那神光硬是把她击出数十米,重重撞进大开的铁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