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阵法光晕波动,长尾如流云白雾飞散,倏然消弥在了巨手的掌心之间,复又聚拢在白狐身后。
——最后一下,也抓了个空。
阵法波动不休,夜色下空无一物,除了飞散的灵力光点,仿佛什么都没有来过,亦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云间雷声咆哮,巨手愤怒成拳,重重砸向传送阵法,直将平坦地面砸得凹陷开裂,碎石飞溅。
“青丘白狐、蛇山犭也狼!空桑城记住你们了,神人国也记住你们了!你们逃不掉的——!”
一片混沌,狼群纷纷砸在地面,精疲力竭地喘息着。
苏雪禅和郎卿跃至地面,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郎卿放下背上的两只小狐狸,化作人形,将一旁瘫倒的胡言策拉起来。
“干得不错。”
胡言策勉力变回人形,呲牙咧嘴地将脖颈间充作伪装的铜枷拔下来,戴得久了,穿过琵琶骨的部分早就和血r_ou_连在了一起,但他却仿佛不知疼痛,面上反而带着欣喜的笑容。
“只要能把这个鬼东西取下来,就是我最大的回报了。”他摇摇头,“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后面力竭的狼群也纷纷化人,迫不及待地着手去除这个禁锢了他们数十年的封锁。
苏纤纤跑到苏雪禅身边,好奇道:“哥哥,这里是哪里呀?”
苏雪禅摇头道:“现在看不到什么人烟,只能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日再去问了。”
这时,胡言策走上前来,对着苏雪禅郑重躬身:“多谢大王子殿下此次出手相助,使我等终于脱出神人掌控,得以自由!”
那八百狼骑军纵然有伤在身,但还是随着胡言策翻身便拜:“多谢大王子殿下此次出手相助,使我等终于脱出神人掌控,得以自由!”
苏雪禅笑道:“我帮你们去除禁制,你们掩护我们趁乱逃出空桑,说什么出手相助,只是个平等的交易罢了,都快起来吧。”
说着,他正欲转身,腹部却忽然传来一阵痉挛绞痛,逼得他于瞬间脸色煞白,喉间欲呕。
“哥哥!”苏纤纤和苏惜惜大惊失色,急忙扑上来,“你怎么了?!”
第37章 三十七.
“没……”苏雪禅艰难地捂住肚腹, 额上冷汗涔涔,“没事……哥哥只是一时消耗过大……”
苏纤纤从芥子袋里翻出丹药,苏惜惜扶住苏雪禅,将药喂到他的嘴边,那丹馨香扑鼻,浑圆透亮,是产自青丘的上好灵药, 可苏雪禅甫一闻见那股气味,心口就是一阵恶寒,下意识地推开了苏惜惜的手。
“哥哥没事, 不用吃它,”他勉强笑道,“就是到了瓶颈期而已。”
苏惜惜担忧地看着他,一旁郎卿也上前道:“修为的瓶颈期少见这种反应, 苏兄可不要是被空桑城中的什么手段给算计了。”
“是啊,”苏纤纤也忧虑地附和道, “哥哥还是吃点药吧,神人的手段还是挺多的呢,我和惜惜就是不知道被他们用什么法子给识破了……”
苏雪禅直起身体,咽了咽喉咙, 看上去已经缓和了不少,他回头道:“青丘秘术确实能让你们在最大程度上伪装成另一个人,但我猜,他们能识破你们, 不一定就代表他们手中有克制青丘的法宝。”
郎卿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对,我也觉得奇怪,你们当时到底是从哪打探到贯胸国给纹泱进献了白狐奴隶的确切消息的?贯胸国的大王子到空桑数周,将礼物的事传得满城风雨,可临到近日才透出里面有被抓住的青丘族人,我一直纳闷,怎么就这么巧,消息前脚才传开,你们后脚就到了空桑?”
苏惜惜喃喃道:“莫非我们在驵会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一想到这里,她和苏纤纤都是一阵后怕,背后汗毛倒竖。若真是这样,她们的行踪岂非一直在那些神人的眼皮子底下?从假扮管事,到贿赂贯胸国神人,再到她们偷潜进城主府……这简直就是一个等着她们走到跟前往下跳的大陷阱!亏她们还自以为隐蔽聪明,在那些神人眼里,怕只是两个演技拙劣的跳梁小丑罢了!
苏雪禅叹道:“母亲前些日子才给我送来一封书信,说族人都平安无恙,等我一去空桑,打探到消息,就明白其中必然有诈。但是,那些神人既然没有发现我的行踪,足以说明青丘秘术仍然有效,他们是从别的渠道发现你们的。”
眼看她们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伤心得小脸都要皱起来了,苏雪禅急忙宽慰道:“没关系的,你们毕竟还小,外出历练经验不足也是常事。你们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神人手上,让他们可以追查到你们的影迹?”
苏纤纤仔细思索了一会,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恍然大悟道:“是不是上次惜惜被那个贯胸国的什么王子用扇子打伤了……”
苏惜惜也一下回想起来:“是了!我和纤纤还未修出第二尾的时候,在无主荒山遇到了那些神人,然后我们就被他们发现了,九幽乾坤帕挡不住那个人的扇光,我吐了一口血……”
“那便说得通了。”苏雪禅点点头,见两个小东西还是一副懊悔万分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非常有勇气,没给青丘丢脸。”
苏纤纤还想借方才的话头给兄长说一下她们那天看见的神人的诡异举动,但瞧着苏雪禅眼下的淡淡乌青,就知道兄长这些天一直在为她们的事奔波劳碌,刚才还出现了那样不适的症状……
她撒娇道:“哥哥,已经不早了,我想休息啦。”
“好,”苏雪禅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那就先在这里凑合一晚上,明天哥哥再想办法。”
夜幕幽凉如水,星河璀璨,犹如倒映在深邃海面的万家灯火,隔着一面缥缈朦胧的轻纱。
这几天的提心吊胆,连日辗转,到了安稳地方,苏惜惜反而一时半会睡不着了,她从纱帐里爬起来,看见身旁的苏纤纤还卧着,就放轻了动作,悄无声息地从帐中摸了出去。
夜风吹拂得人清爽无比,仿佛要一扫这些天的紧迫y-in霾,她嗅着空气中的青Cao芳香,忍不住化作狐形,甩着两条长尾巴四处捉那飞散的流萤。
扑了一阵,它将爪子里抓到的萤火虫都放了,鼻尖却突然被风带过一丝水汽。
它好奇心起,两条白尾巴就像人的手掌,替它拨开了那些足有半人多高的茂密Cao丛,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平滑如镜的湖水在繁星下粼粼生光,岸上坐着一匹漆黑如夜的巨狼,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湖。
是郎卿?
它正打算偷偷过去,给它一个突袭,巨狼头也不回,语气却稍显无奈:“惜惜?”
苏惜惜一下子泄了气,它不依不饶地扑上去,扒住巨狼长着顺滑长毛的脊背,完全将郎卿当成一座小山来爬:“你怎么叫我的名字了?”
巨狼的身体岿然不动,只是甩了甩铺在地上的长尾,将其护在苏惜惜身下,“我听见你哥哥是这么叫你的。”
“可那是我哥哥呀!”苏惜惜揪住巨狼肩颈处的毛发,巨狼也只是好脾气地躬下身体,任由那小小的白狐坐在自己的脖子上,两束雪白的尾巴在它背上娇纵地打来打去。
“你也睡不着觉吗?”苏惜惜道,“你为什么变成妖形了?”
巨狼喉间发出一阵含糊的笑意:“妖形怎么了?”
“我以为你会习惯人形呢。”
犭也狼的妖形高大,瞳孔一黑一红,狼耳细长似狐,于危险中平添几分y-in狠,但郎卿此刻凝视着湖水的目光却近乎温柔,它道:“在空桑城,我很少变成妖身,因为那些神人不允许。”
苏惜惜好奇道:“对了,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了,你为什么可以不用戴那个禁制啊?而且还能在神人城中当上骑尉,你是立了什么大功吗?”
巨狼沉默了。
“不能说吗?”苏惜惜将下巴搁在巨狼的头顶。
郎卿笑了:“不,没什么不能说的。只不过因为我是神人和妖族的后代罢了。”
苏惜惜吃惊地张大狐目。
“我的生父是上一任的厌火国城主,至于我的母亲……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只知道她被厌火国处死了,是犭也狼族人。”
苏惜惜讪讪道:“对不起啊,我不该问的……”
“这有什么,”郎卿漫不经心地晃晃耳朵,“空桑中随便一打听就知道的事情。”
它凝望着被夜风吹皱的湖水:“在我有能力化成人形之前,被一个曾经在我母亲有身孕时看护过她的女仆照顾着,她是神人,但对我还算不错,总归能让我吃饱饭。后来,我被这一任的厌火国城主发现后,她就叫人暗害了,我保不住她的命,再后来,就有人教我神人的武技,教我怎么杀人,怎么不被人杀……”
它的目光悠远,仿佛陷在某种遥远的回忆里:“……就这样过了很多年,我浑浑噩噩地活了很多年,不知道自己在乎什么,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许我就是天生被神人驱使的狗,也许我就应该做一把无知无觉的刀,在血污里来了又去,最后折断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
“然而我又隐约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有时候他们骂我是下贱的杂种,他们看不起我身体中犭也狼的血脉,说我母亲害死了我的生父,可我心里却觉得,我确实是下贱的杂种——但真正下贱的,是我体内厌火国神人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