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手刚一抬起来,就被伯容屿拨开了。
苏惜惜疑惑地看着他。
“作为一城之主,我建议你们,”伯容屿的声音竟然在轻轻发抖,“走吧,回你们的青丘,开启护山大阵,潜心修炼。等到数百年之后再出来看看这个世界……看看妖族的境况到底如何吧。”
苏雪禅皱眉道:“什么意思?”
伯容屿笑了笑,道:“妖族要完了,看不出来吗?”
苏纤纤变色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神人有能力唤醒烛神,搅乱洪荒的风雨,手中还有克制妖族的禁制,而妖族已经被打压磋磨了千年,零落在洪荒各地,和一盘散沙没什么区别,如何挡得住神人的军队?”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天空中,“就算要反抗,又有多少部族有能力,有心力去反抗?西山山系多少妖国都是将领土双手奉上,甘愿卑躬屈膝,你们当我心里不清楚?”
“很快,这里也会沦陷了。”他轻声道,“——就算再坚固高大的城墙,也抵不过恐惧和溃散的人心。”
“我能解,青丘族人自小修习咒术铭文,他们也能解!”苏惜惜道,“别那么悲观好不好!”
“青丘有多少人?你能解决多少,你的族人又能解决多少?”伯容屿连连发问,“整个洪荒都要落到神人的手中了,妖族一败再败,等到真正退无可退的时候,你猜我们又会如何?”
苏雪禅站起来道:“可是还有应龙!”
是的,还有黎渊,还有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会像一座大山那样压在神人心头,给他们带去无与伦比的威慑和恫吓,他不会允许……
“应龙?”伯容屿笑了起来,“他能镇压烛神,就已经要用尽全力了吧?即使他有心阻止这一切,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像以前那样吞十国神人,再被圣人打下极狱一次?”
苏纤纤在此时冷笑道:“那你呢?你光说了这么多,是不是也打算将中曲城双手奉上,归降神人……”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伯容屿道,“城亡我亡,没什么好怕的。”
这时候,一旁的偏厅里忽然跑过来一个额有独角,还未完全化出人形的幼童,哇哇大哭着跑过来抱住伯容屿的腿:“爹!你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和娘亲……你不要走!”
这孩子满脸的泪痕,想必早就偷偷在一边听大人说话了,只是此时见伯容屿说城亡人亡的话,就再也忍不住害怕,想要跑过来抱住自己的父亲。
“谁让他过来的!”伯容屿却大发雷霆,“赶紧把他给我抱走!谁再敢让他偷听大人说话,我剥了他的皮!”
幼童哭得更加伤心,苏氏兄妹心中也不知如何开口,过了片刻,苏雪禅拱手道:“这样好了,神人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想必是攻城的投石机遭到损坏,您且留我三人在这里借住一晚,让小妹给您把这个禁制去了,其余的,就让我们暂时商议一下吧。”
伯容屿摇头道:“那就请诸位自便好了。”
堂上即刻就有仆从接引他们前往客房,伯容屿看着兄妹三人离去的背影,目光复杂难言。
苏纤纤低声道:“哥哥,怎么办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苏雪禅神情坚毅,“总会有办法的,不急。”
第47章 四十七 .
天色昏暗, 整座城都陷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
苏惜惜推开门,看着坐在房内的两人。
“禁制已经除去了,”苏惜惜轻声道,“很艰难。”
苏雪禅抬起头:“怎么?”
“我不知道怎么说,它好像是有生命的样子……”苏惜惜沉吟着,“对我来说,任何咒术都是有中心的, 有了这个中心,术师才能用灵力沿着那个点编制下去……但是这个,我很难看清它的中心。”
“它在伯容屿的血r_ou_里钻来钻去, 一遇到外来的力量就往里躲,后来我费了点力气,只能先钉住它的‘尾巴’再从头解决。”苏惜惜低下头,“说实话, 很费力,如果神人套给妖族的都是这种禁制, 我……可能我也做不到……”
苏纤纤摸摸她的头发:“别灰心,你已经很木奉了。”
苏雪禅写完最后一笔,叠起信纸,说:“前几日奔波繁忙, 都没有时间给家里写信,说不定父亲和母亲知道这个该怎么解决。”
苏纤纤眼睛一亮:“家里还好吗?族人怎么样了,都还平安吧?”
苏雪禅隐瞒了双亲被困青丘的事情,只是微笑道:“都无碍, 不用担心。”
苏惜惜幽幽道:“哥哥,你有心事。”
苏雪禅意外抬头:“哥哥能有什么心事?”
苏纤纤虽然不像苏惜惜那样心细如发,但也能从苏雪禅的一举一动中察觉出端倪来,她挑亮烛火:“哥哥还说?从空桑中出来的时候,我们就想问了。”
“你瞒了我们很多事吧,不光是族里的事情,你说的黎渊又是谁,是那位应龙神吗?”
苏惜惜的目光清澈雪亮:“而且,哥哥的剑锋虽然还像以前那样犀利,可其中蕴含的灵光却干涸涣散……哥哥你修为倒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就连一个地动都能让你站立不稳,你究竟怎么了?”
她们的问题一个比一个要命,一个比一个能切中要害,苏雪禅捏着笔杆,居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才离开我们几个月,可再见到时,我们已经觉得你好陌生了……”苏纤纤面色忧虑,“有什么事是不能给我们说的吗?”
说什么,怎么说?
说她们的哥哥是转世的菩提树,在千年前受过龙血浇灌,因此今生就对黎渊一见钟情,无可救药地纠缠上了他?还是说她们的哥哥放尽心血,以男子之身孕育龙胎,还被前世的伴侣深恶痛绝,穿胸一刀?
妹妹的敏锐令苏雪禅只想苦笑,他轻道:“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总有一天,你们……”
“不要再拿我们当小孩子了!”苏纤纤厉声道,“我们现在只想知道你到底怎么了,我们很怕你出事啊!”
“哥哥,算我们求求你了,”苏惜惜眼中闪动泪光,“不要让我们担心好吗……”
苏雪禅沉默不语,眉间带着一抹隐忍的温柔,正当房内气氛凝滞时,他手中信笺却忽然闪动亮光。
苏斓姬很快就给他回了信。
苏纤纤深吸一口气,见兄长有意回避这个问题,一时半会也下不了狠心逼迫他说出实情,只得打圆场道:“先看看阿娘怎么说吧。”
苏雪禅松了口气,低头打开信笺。
“凡禁制铭文,皆是沟通天地精炁,以内力编纂轨迹达成其目的,其中必有首尾相连,关窍薄弱之处……”苏雪禅缓缓念道,“……观此禁制,乃是仿照游蛇所作,一举一动皆有精魂……”
苏惜惜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
按照苏斓姬所说,伯容屿身体上的咒术铭文是仿照毒蛇所创造的,因此它的某些习x_ing也与真正的蛇别无一二,会躲避外界危险,也会感应到靠近的活人,将此咒以注入毒液的方式传染开来。虽然精妙,但在抓住关键后,便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七寸,”苏纤纤笑道,“越是接近真实,弱点也就越明显,对吗?”
苏惜惜皱眉:“我没想到,居然还能从这里下手!”
她双目放光,在屋子里团团转,“是了,七寸……我还一直在想,要如何从头到尾将它解开,还不能伤到它寄宿的主体?原来是这样……我一直……”
“可是,方法是找到了,我们该如何告诉那些已经被神人控制的妖族呢?”她忽然停了下来,“我们没办法传音到整个洪荒啊。”
苏雪禅道:“这倒不用太过担心,洪荒之大,神异怪兽无数,他们总会有保命的手段,不会甘愿受神人宰割的。”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如何从这里出去……”他低下头,看着掌中玉珏,下定决心道,“再找方法前往钟山。”
在这个烈日炎炎的夏季,无数飞禽走兽,妖魅精怪或是逃离他们世代为生的家乡,或是在无谓的抵抗中化作血与火的灰烬,或是被迫套上绳索,在心口植入毒蛇盘旋的印记,失去自由和尊严,沦为神人可以肆意喝骂羞辱的奴仆。炽热夏风混合着万千生灵怒吼哀嚎的血腥飞掠过洪荒大地,城池灭亡,村落摧毁,有备而来的神人大军浩浩荡荡,将战火燃遍八荒六合,但九天之上的仙人却于此时不得不接连陷入漫长沉睡的严冬,在小五衰中耗尽所有心神。
蚩尤的战鼓响彻中原,郁葱青山埋进千里白骨,沃土浩野流淌万里嚎哭,赤色不祥的日月一同高悬苍穹,焦土横贯东西,牵连南北,滚滚而来的烽烟和鲜血吞没了昔日湛蓝的天空。在不尽的死亡与灾难中,烛龙愈发暴戾的咆哮震荡世界,声声不休。
而面对已经到来的战乱,凤凰盘桓于扶桑梧桐,对天下羽族发出朝圣的号令;玉山陆吾卸下腰间兵符,率领昆仑恪守万年的金甲护卫离开西王母的宫殿;曾经沉睡在时光深处的凶兽古神也尽皆睁开双眼,凝视着妖族千年后的动荡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