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之前加班,没有遵守日更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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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2) ...
卢云璧恼怒地叫冬青送走容霖,独自一个人留在书房里生闷气。
他不是生气容霖的不知礼数,而是,郁闷自己居然会对容霖的话生气这件事。
容霖的行为,既冒失又让人惊讶。冒失得好像完全不计后果,根本不像一个理智的官员能够做出来的。可是这样不计后果的行为,仅仅是因为一个奴隶,这就很让人惊讶了。
卢云璧明白自己在生气什么。
嫉妒,没错,是嫉妒,他嫉妒容霖能够能到阿青的真心,嫉妒容霖能够干脆地说,你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那么把他还给我。
凭什么如此要求?
仅仅是因为,你是阿青的初恋么?
那我,又算什么?
“主人,您没事吧?”
冬青送走容霖回来,见到卢云璧沉默地坐在阴影里,不由担忧地询问。
“没事。”卢云璧摇摇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冬青,你把阿青叫过来,我有事问他。”
“现在?”
“是,现在。”
“奴婢马上去。”冬青应了一声,匆匆离去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卢云璧才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下奴可以进来么?主人。”阿青的声音也轻轻的,含着怯意。
“进来。”他答道。
门开了一条缝,午后的阳光,透过门缝温柔地撒在地上。阿青拘谨地走进了书房,很久没来,他都有点手足无措了。
“主人,您叫我?”看到卢云璧的那一刹间,阿青就低头跪了下去,安静而顺从。
卢云璧忽然就不忍心生气了。
“阿青,你说过任何事你都不会欺骗我。”
“是的,主人。下奴不敢欺瞒主人。”
“那容霖的事呢?你以前从未说过,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卢云璧尽力让自己问得温和了,可听在阿青耳朵里,这话仍然充满责问的意味。他把头垂得更低了,眼睛紧紧盯着地板,道:“主人以前没有问过。下奴以为,这事不重要。”
“那我现在问你,容霖是你什么人?”
“下奴是容家的家生奴隶,容大人是下奴以前的小主人。”
“仅此而已?”
“……容家家主让下奴照顾小主人,陪小主人玩耍,所以……所以……”说着阿青就开始发抖,“主人,对不起,请原谅下奴,下奴不是有意的……”
阿青知道绝大部分主人都不喜欢不干净的奴隶,所以这些年,他才把以前容家的事情全部忘掉,当做从未发生。他害怕被卢云璧嫌弃,被认为肮脏,以后连主人的衣角都碰不到。
阿青没有把话说完,可以卢云璧的聪慧,猜也猜出他与容霖的实质性关系了。怪不得容霖这么在乎一个奴隶,原来是旧**啊。方才容霖讲的时候,他满腔醋意,现在阿青承认了,他倒不生气了。
阿青肯对自己承认,就表明自己在他心里还是重要的。卢云璧说服自己这样想,可还是不甘心地加了一句,“刚才容霖来向我要你了,阿青你愿意跟他走么?”
阿青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卢云璧,“主人,您……答应了?”
卢云璧微笑不语。不管我答不答应,你都不会跟他走的,对吧?
阿青细细看着他,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容,还有笑容里熟悉的笃定。
您果然嫌弃我了,您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要我了,又何须再问我的想法?我不过是一个奴隶,主人愿意卖给谁就卖给谁,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
他默默低下了头,回答道:“下奴愿意。”
愿意?!
卢云璧吃了一惊,随即怒火就从胸口涌了出来。
你愿意?我叫你愿意?!
怒火之下,他随手抄起桌上的纸镇就扔了过去。
阿青没有躲,纸镇重重地击在他的左肩,然后掉落到地上,发生沉重的响声。
卢云璧仍是不解气,紧接着又掷了茶杯。
正中额头,茶水洒了一身,阿青仍是没有动。
他笔直地跪在地上,垂着头,默默地承受卢云璧的怒气,就好像无生命的石像一样。
无人知晓他心里的想法。
反正,也从来没有人,会在乎奴隶的想法。
卢云璧一向冷静,这次却出人意料地丧失了理智。多年压抑的伤心、愤怒、还有嫉妒,都如数发泄在阿青身上。
阿青仍是沉默,一味沉默。
最终是祁连路过走廊,听见书房里的响动觉得不对劲,才踢门进来,阻止了卢云璧的冲动。说是阻止,实际上是卢云璧见到祁连,自己冷静下来了。要不然,给祁连十个胆,他也不敢阻止自家主人教训奴隶。
所以祁连唯一做的,只是带阿青离开了书房。
“以后再惹主人生气,不用主人教训我就先杀了你,明白么?”到了后院,祁连开始训斥阿青。
阿青点了点头,就安静地转身离去。
以后?还有以后么?
天色还早,马棚里没有人。阿青靠着木桩滑□体,坐在地上休息。头很晕,刚才被茶杯砸到额头了,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伸手抹了一下额角,拂过前额的头发,果然是满手的血迹。怎么办,这个伤和肩上的伤痕不一样,不能不上药随便它自己愈合。可是又能从哪里领到药?
主人没吩咐,卢总管是不会给药的,冬青小姐,还有祁连,都对自己厌恶得不行,更不会好心给药了。
他调整着呼吸,试着运行了一下内力,压下晕眩的感觉。然后挣扎着爬到马棚的角落,摸出很久以前藏着的小药罐。打开盖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他现在好后悔,之前拒绝了阿莺拿过来的伤药,就算不愿被阿莺吃豆腐,也应该求她把药留下的。
郑厨娘厌烦地把脏碗扔进水里。
自从阿青接手洗碗打扫厨房的工作以来,她已经整整两年没洗碗了。可从上个月开始,卢总管忽然说,阿青不做厨房的活,于是陈嬷嬷又把洗碗的活交给了她。
于是每晚每晚,她都得花将近两个时辰,来洗这些油腻腻的脏碗。这几天宝儿又病了,让她心里窝着一团火,烦躁不堪。
越烦躁就越容易做错事。今晚她就老是不小心把碗摔碎。在她摔了第六只碗的时候,阿青扶着墙站在了厨房门口。
“郑大姐……”
“有事?没事你这个贱奴别来厨房……”
“……我听说,宝儿病了。”
“是啊,怎么?宝儿病了关你什么事?”
“郑大姐你去照顾宝儿,这儿的碗我来洗,好不好?”
“你,你行么?”郑厨娘打量着阿青今日异常苍白的脸色,狐疑地问道。
“可以的,您快去吧。”阿青努力扯了一个笑脸给她。
“那我走了啊,这些碗今晚一定要洗碗的,你可别让总管和陈嬷嬷知道这事。”
“嗯嗯,您快走吧。”阿青把郑厨娘推出门外,然后轻轻关上了门,插上了门栓。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阿青去厨房干什么?
N章后会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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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三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3) ...
夜晚的凝香园,灯火通明。
卢云璧伏在案前处理公务。离开了四十多天,各类需要处理批复的文书,都堆得像小山一样了。午后又被阿青搞得怒火连天,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做事,只好在用过晚膳之后,熬夜工作。
见主人如此辛苦,冬青便体贴地吩咐厨房做了宵夜过来。瞅着卢云璧中途休息的时刻,她从食盒中取出六碟精致的点心,一一放在书桌上,又盛了一碗温热的酒酿桂花圆子羹,亲手递给主人。
卢云璧扫了一眼点心,桌上的青瓷荷叶碟里,依次是枣泥糕,芝麻寸金糖,藕丝桂花糖,果仁桃酥和金桔蜜饯。
便微笑着端起了手中的碗。
冬青陪着自己长大,这么多年下来,对自己喜欢的口味,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可她却不懂,随着年纪渐长,经历愈繁,自己早就不像幼时那样嗜甜了。
当然甜食放在眼前,也没到厌恶的地步,因此卢云璧并不提醒冬青,自己口味的变化。这类小事,没有必要麻烦别人,再说,阿青是喜欢甜食的。
怎么不知不觉,又想到阿青了?
卢云璧回忆了一下,下午所看到的阿青的样子,明明才半天的时间,却模模糊糊的,想不真切。对了,因为阿青从进门的那一刻就低着头,所以才没看清楚,只是恍惚觉得,他好像瘦了许多,跪在那里,仿佛一截青竹。
因为自己心中有怨吧,所以才莫名其妙的发那么大的火。
卢云璧叹了口气,放下碗。
“冬青,我不喝了,你把这碗酒酿圆子羹,还有这两个,桃酥和藕丝糖,一起给阿青送去。”
“主人,这不合规矩。”冬青一口回绝。她可不想把自己动心思做的点心,送给阿青这个贱奴。
“冬青,你也越来越没规矩了。老是驳我的命令。”卢云璧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动手用纸把桃酥和藕丝糖包在了一起,递给冬青,“拿着,送去。今天下午我发火发得太过分了,还伤了他,你拿着这个去,告诉他是我的歉意。”
“是他惹主人生气的,您道什么歉呀。”
“嗯,可我事后想想,伤他总是我的错,对吧?好了,我的冬青姐姐,你就送一次嘛。”
“奴婢遵命。”冬青拿了纸包,收进食盒上层,又把酒酿圆子羹倒进了圆罐,轻轻放入食盒下层,随即盖上盒盖,道,“奴婢这就去。”
她提着食盒,去马棚找阿青。
阿青却不在,他平日睡觉的角落,只有凌乱的被褥。
冬青皱眉退出了马棚,站在院中等候。她等了许久,等到夜半时分,才等到从厨房回来的阿青。
“冬青小姐?”阿青很惊讶,连忙行礼。
冬青厌恶地瞥了他一眼,从食盒里拿出那罐桂花酒酿圆子羹,掀开盖子递给阿青道,“主人赐你的,酒酿圆子羹,你这么迟才回来,都凉了,赶紧喝掉,我好回去向主人复命。”
阿青接过罐子,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青花瓷罐中,是一团黑乎乎的泥水。如果不是冬青说了,他根本就看不出这是圆子羹。
“怎么,主人赏赐的还嫌弃?”冬青见他迟迟不喝,便不耐烦地催促道。
“下奴不敢嫌弃。谢谢主人赏赐”阿青仰头就把罐子里的泥水全灌了下去。果然,不止看着像泥水,入口也确实是泥水。也有一个个圆圆糯糯的粉团滑过喉咙,大概就是所谓的圆子了。
冬青悄悄后退了一步。
她刚才百无聊赖地等着阿青回来,越等越火大,便抓了一把马棚前的泥沙,倒进了罐中,又随手捡了根树枝,使劲搅拌了一下,因此阿青喝的,确实是泥水了。她刚才做出一副催促样子,却没想到,阿青会真喝下去。
不过既然喝了,那就算了。她恶狠狠地想,你这贱奴,本来就没资格喝我亲手做的酒酿圆子羹。
阿青喝完后,把空罐递还给冬青。
“下奴已经喝了,小姐可以去向主子复命了。”
“哼,算你识趣。”冬青心虚地接过罐子,又拿出一个纸包扔在地上,“这也是主人赏的,好好收着。”
阿青低头去捡了,“谢谢。”
“还有,明日自己去李管事那里领取冬衣,别错过了。”
“呃?冬衣?”
“主人特别吩咐给你的。”冬青没好气地道,“以后多想想主人的好,少惹主人生气。”
阿青怔了半天,冬青都走了,才轻轻地道,“谢谢主人。”
说完这句话后,他终于支持不住地,跪倒在泥地上。
呕吐,几乎是掏心裂肺地呕吐,过度的饥饿,加上刚才喝下的泥水,让他此时吐出的,是黑色的液体。或许混合了鲜血,或许没有。他只感觉疼痛,从腹部向全身蔓延。头更晕了,连眼前的景物都模糊起来,直至,完全的黑暗。
可惜,不会有人在深更半夜来马棚闲逛的,阿青痛得晕了过去,又在凌晨自个儿痛醒过来。
冬日的阳光,几乎没有丝毫暖意地照在身上。他翻了个身,面朝天空躺着。天上连一丝微云都没有,天空蓝得很明亮,也很空虚。阿青想起,他被逐出容府的那一天,也是晴朗的冬天,阳光也像今天一样冷冰冰的,照得人浑身发抖。
一转眼,就十一年过去了。他不再是当初的无知少年,可是,仍是一样的,摆脱不了卑贱的命运。爹临死前,对他说不要去恨主人,奴隶的命本来就是不值钱的,冻死了主人的马根本就赔不起。会说话的畜生而已,又岂能要求,被人关心。
遇到卢云璧后,阿青本以为,命运将会不一样。卢云璧说弃奴也是人,也要好好活下去。后来阿青才明白,这只是一个谎言,他的小璧也不是小璧,而是,主人。
身下有什么东西,硌得人腰疼。
哦,想起来了,是昨夜冬青小姐主人赐的东西。
阿青慢慢摸到那包东西,放在自己胸前拆开了纸包,才发现,是他喜欢的桃酥。可惜被压碎了,又被浸染成了污黑的颜色。他拿了一小块,放入自己口中,还能吃出,是甜的。
一转眼,又过了半个月。
云州真正进入了冬季,大雪一场连着一场,纷纷扬扬的,把云州城的达官贵人们,都锁在了温暖的屋子里。云州刺史府,开始三日一休,卢云璧是晋云指挥使,管着军政大事,则按照军中的规矩,五日一休。
卢云璧是相当勤勉的人,但他并不强迫自己的属下也跟着勤勉,至于对府中的下人,就更加宽厚了,特地嘱咐了卢总管,一旦下雪,就让奴仆们尽量在燃着火盆的屋子里干活。
卢总管有条不紊地执行着主人的意见,对下人尽量温和宽松,却在阿青身上,打了个折扣。他说,“主人只是吩咐叫下人们在屋里干活,不包括奴隶。”
可府中只有阿青这一个奴隶。别人都不干户外的活了,反而让他更加劳累不堪。仅仅只有半个月的时候,之前的伤病,其实也没有完全的愈合,如今再这样过重的劳役,简直是在把人往死里整。
主人想借机弄死自己么?
这些天阿青翻来覆去地在想这个问题。如果真想弄死自己,又为何让人送了桃酥,还吩咐给了冬衣?可若不是,那日的雷霆震怒,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真想主人说的,要把自己送给容霖,为何拖到现在还不送?如果不想送,又为何要问,自己愿不愿意?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日的场景,所有的对话和表情,最后决定,亲自去问一问卢云璧。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清楚明白的。他不相信,一向宽厚的主人,是如此不念旧情的人。
于是挑了一个深夜,悄悄潜入了凝香园。
作者有话要说:勤劳加更,庆祝回帖过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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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三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4) ...
阿青熟悉凝香园的布局。
他曾在这儿待过八年,而仅仅是离开了两年。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卢云璧的寝居,却在门口犹豫起来。要进去么?主动打破了这十年来的平静生活,会有什么后果呢?心底多少有点忐忑。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门。
子时已过,夜已深深,卢云璧已经睡下了。屋里并不是很暗,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静静地照在地上。
阿青放轻脚步,走到了床前。
睡梦中的卢云璧,并不像白天醒时那样温和,看上去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的眉头轻轻蹙着,似有忧虑。
阿青忍不住用指尖轻触他的脸庞。
就这么轻轻地碰了一下,卢云璧就醒了。
“谁?干什么?”
黑暗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尖锐又含着惊恐。
阿青缩回手,“主人,是我,阿青。”
“阿青?”他撑起身子,沉默地看着跪在床前的男人,好一会儿才道:“你从未主动找过我,什么事?”
在他的印象里,如果没有被逼到深渊绝路,阿青从不会主动去做什么事。所以,比起生气半夜被吵醒,他更关心阿青身边发生了什么。
阿青低着头,没说话。
卢云璧便有点火了,“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就治你擅闯之罪。”
阿青这才抬起头来,“主人可以事后把我打死,我绝无怨言。今夜擅闯,是想问主人,几时送我去容大人那儿?”
“怎么,等不及了?”卢云璧没想到是问这个,语气霎时冷冽。
阿青苦笑着摇头,“不是。下奴是想说,请主人收回成命。”他停顿了一下,像是下了誓死的决心一般,坚决地道:“若是主人对下奴不满,可以叫人把下奴打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行,下奴一定记得主人的恩德。若是主人觉得这样做麻烦,也可以把下奴弃了,下奴会自己去弃奴院的,也不会说主人的半句不是。下奴只是想请求主人,别把下奴送给容大人。”
卢云璧心中一惊。
阿青误会了什么?
还是,还是在以退为进?
于是追问:“为什么?那天你不是很愿意么?再说了,回到前主人身边也没什么不好,我这边也耳根清净,省得再有人说我虐待你。”
卢云璧的话里带了点酸意,阿青听到这里才恍然明白,那天卢云璧为何突然就震怒了。可能是这个原因么?心底不敢相信,却已渐渐温暖。
便委屈地道:“主人既然做主要把下奴送人,下奴当时又怎么敢说不愿意。后来想了很久,才敢来和主人说,请主人收回成命。下奴宁死,也不愿离开主人身边。”
“死很容易,可我不会让你死。”卢云璧的语气又缓和下来了,恢复了日常的温和,“还记得十年前我和你说过的话么?我不要你以死赎罪,我要让你待在我身边,一辈子都不许离开。”
“下奴不敢忘记。是主人仁慈,留了下奴一条贱命。从那时起下奴就发誓,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再伤害主人。”
阿青复又低下头去,当年的事,刻骨铭心,就算刻意想忘记也忘记不了。卢云璧扔下那份新的奴契时,他确然是感激的。他再清楚不过了,如果当年卢云璧不愿意收留他,他一个背主的弃奴,根本就无生路可寻。所以这十年,再苦再累,他都不会有一句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