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安喜不在,东西是由魏七代为收下,方才才得了空闲往上头报。
王福贵身后的奴才手中捧着一刻福字的紫檀木长匣子, 王福贵轻手扭开铜锁扣,取出里头的暗黄绢布, 抖开来。
气势恢宏的一个行书写就的朱红“福”字挂在正中央,只见浑厚有力,笔走龙蛇,可窥圣上深厚的功底。
这是天子前些日子亲笔写就的, 有多贵重自是不必说了。
“嗯,照往年的规矩送。”皇帝笔尖一顿,收势。“送一幅至严正己那。”
“嗻。”
皇帝道:“现下这份赏安喜。”
安喜笑出满面的褶子,由后头行至黄花梨翘头案下首, “奴才谢主子爷大恩,愿主子爷新年安康,吉祥如意,愿大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嗯。”皇帝点头,“新年你个老东西也要替朕管好乾清宫上下,莫要懈怠。”话语中难得带几分玩笑之意。
他的眼神扫过魏七,暗道:今后头一个该管教的便是这个。
安喜恭恭敬敬地应下:“嗻。奴才遵命。”
不多时紫禁城内传来钟鼓之响,是永乐大钟在鸣报,钟声绵绵不绝,悠悠响彻禁宫上下,新春需敲足108下,以示吉利。
子时到,新年至(晚11点)。
阖宫烟花爆竹齐响,安喜领着乾清宫上上下下向帝请新年大安。
众人齐声道:“奴才们贺圣上新春之喜,愿吾皇新岁大安。”
马蹄袖弹响,万福礼婉转,由殿内直延伸至殿外,浩浩汤汤一百余号人,险些要将钟声盖了过去。
皇帝沉声道:“起。”
派人赐下福包,大红描金,正中绣福,四周绘牡丹,大小分量皆是同等,里头装着金如意,玉如意等物,并未有什么品阶区分。
众人喜气洋洋地接过,难得于御前泄露出明显的情绪。
这是第四年,往年也是这般,天子曾道,既是过年,人人的福气都应相同,不该有高低之分。
是以每年这时候除却安喜能额外得御笔一个福字,其余奴才皆是一个大福包,却无人心中不平,只觉皇恩浩荡。
不得不说,当今天子在御下这面上还是很有几分手段的。
只是今年。
皇帝看着下首跪着的魏七,见其双手捧着个福包嘴角带笑,红绸布衬得脸颊越加白皙,指尖通透,沾绯红柔光。
这奴才虽然有些不识好歹,到底年尾时还是乖巧许多。
“福字有多么?”他问王福贵。
后者一怔,圣上年年都会多写几幅备着,自然有多,只是不知又要赏谁。
“回圣上的话,还有两幅。”
“既有多,便与赐你罢。”皇帝道:“你是安喜之徒,x_ing子一向稳重,该赏。”
王福贵感激涕零,未料到自个儿有朝一日竟能得此殊荣,连连磕头,喜不自禁。
安喜同他一道谢恩,感念圣恩浩荡。
皇帝又道:“还余下一幅。”眼神朝下扫视一遭。
众人提心,皆想得赏。
“魏七罢。”
方才还存着一丝念想的众人暗道:得了,就知晓是他。
王福贵不经疑惑,若是方才自个儿道只剩一幅,圣上又会赏谁?
安喜却觉着自个儿果真是老了,再不能一枝独秀。
魏七身子一僵,确实是未曾料到,他膝行上前几步,恭恭敬敬行三拜九叩之大礼,两手交叠,头贴手背。
“奴才魏七,谢圣上大恩,愿吾皇新年事事顺心,时时如意,永享万人朝贺。”国泰民安这等话便不是他能说的了。
“嗯。”还是嘴甜些好。
皇帝轻勾唇,突记起大半年前这奴才头一回叫人裹了扛进西暖阁时的场景,那日晚间若不是他打碎了榻旁的青花瓷瓶,自个儿真要以为是在欲拒还迎。
怎的日子竟过得这样快。
他搁下笔,端茶来饮,嘱咐道:“新年要乖顺当差。”
似是同前头几句无什么不同,皆是好好当差的意思,只是若细品,还是透出几分帝王少有的亲近之意。
“嗻,奴才遵命。”魏七沉声回答,一字一句说地清清楚楚,似真的听进去了。
皇帝道:“去寿康宫。”
“嗻。”
“起驾--寿康宫!”
御驾又起,乾清宫内外张灯结彩,廊下挂着的红灯笼照得黑夜亮如白昼。
门外守着的侍卫们见帝出,皆齐声跪地行礼,贺圣上新年之喜。
乾清宫的奴才们在后头一路赐赏,一时好不热闹。
寿康宫里皇后正坐在罗汉榻旁陪着老祖宗抄经念佛。
皇帝至,祖孙,夫妻各自道安。
一同去寿康宫西面的祠堂中祭祖,祠堂外已跪着几个皇子。
魏七跟在最后头,恍然间觉着老祖宗似是往他这处瞧了一眼,也不知是否为错觉。
又是好一阵忙活,皇帝敬香,沉声道新年必定时时勤勉,不敢松懈有违萧家祖训云云。
再回乾清宫时便已是大年初一的寅时。(凌晨三点)
此刻宫里备着热气腾腾的素食饽饽,寓意来年清清静静,顺顺当当。
皇帝更衣,换上常服,稍用几口,又大赐宫人。
新年至。
第二日卯时(五点),帝起。
安喜领着人入西暖阁,请了安后突奉上一小小的四方暗红漆木盒。
“ 圣上,奴才的一点小心意,还请圣上莫要嫌弃。”
“ 嗯。” 皇帝接过,打开瞧了瞧,又道:“ 明儿用上。”
“ 嗻。” 安喜乐得笑出了声。
这么多的奴才里头,年年都只他一人有资格回送圣上这自个儿的小心意。
“ 朕的福没白送。” 皇帝清清嗓子,又道:“ 楚人最是懂礼,来往结交之间喜礼尚往来。”
“ 回圣上的话,圣上说得极是。”
王福贵与魏七心里皆是一咯噔。
王福贵暗道:福没白送,安爷回了礼才没白送,那昨日自个儿也得了福字,可……可事先未曾料到这出啊,现在哪里有拿得出手的心意来报答圣恩。
魏七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他想:圣上这话应当只是同安爷玩笑,并不是说与自个儿听的,莫要想多了。圣上是皇帝,要什么有什么,哪会向两个奴才计较这许多。
安喜虽觉着圣上后头那句话说得有些奇怪,却也未曾料到他会稀罕一个奴才的回礼。
皇帝却觉着到位了,这般明显若还不懂便是蠢。
自个儿赏下这么多东西,那奴才却一点对他心意都没瞧着,哪有这等道理。
他起身往外走,“摆膳。”
“ 嗻。”
皇帝用过早膳后便领着人去了阐福寺祈福开笔,留魏七同几个资历稍浅的贴身太监留宫。
临行前皇帝留下一句,“ 养心殿现下很好,无需再动。”
魏七应下,暗道,圣上应当是觉着自个儿捯饬得很好,所以不加再添东西,昨儿子时又赐下福字奖赏我。
皇帝走后,众人收拾早膳留下的金银器具,没一会子突听外头有人惊声唤道:“ 下雪罗!”
魏七推开窗,往外一瞧,果不其然,莹白的雪花自天上纷纷飘落,伴着寒风吹进殿中,冷意拂面。
他将雕花两扇窗关上,怕冻坏了红梅。
没过一会子雪便下大了,方才还是拇指大小的雪花,现下已成鹅毛大雪。
也不知安爷他们方便不,早不落晚不落,偏生今日落。
几个御前的贴身内侍聚在一块儿商量,道要早些备好炭盆子,热水,姜茶等物,地龙也得盯着,还有圣上的衣裳也得先备好,恐外头雪大,浸s-hi了圣上的狐毛大氅。
然稀奇的是他们皆只说了两句便停下来望着魏七,魏七心中奇怪,做什么都拿眼瞧我。
“ 怎的了 ”
“ 小的们觉着此事还应当由魏爷您来做主。”
毕竟身份不同,昨儿还得了福字。
魏七默然叹息,分明自个儿年岁最小,资历最浅。
不过他也明白众人的顾虑,知晓众人都不愿得罪自个儿。
是以应下了,“ 我入乾清宫伴驾时日最短,若论经验,资质,如何都比不上在场的各位,还望各位前辈多多提点小的。 ”
众人自然道他客气,又是一番奉承。
魏七只好一一吩咐下去。
事情交代好,他环顾四周,查看是否有所缺漏。
行至西暖阁突瞥到三扇金丝木万马齐喑屏风上头挂着件黑色狐毛大氅。
心下总觉着不对劲。
大氅!圣上未披走!
哎哟!怎会落下了。
魏七大惊失色,现下外头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圣上若只着吉服即便是在銮轿中也难免有要受冻的时候。
若是万一凉着了,大过年的还得请御医来折腾,且必定会惊动老祖宗,麻烦可就大罗。
魏七扯了大氅去寻人。
几个贴身内侍也是无措,有人道:“ 是圣上不愿披大氅,应觉着罩在外头挡着吉服,登寺祈福显得不够庄重罢,且那会子还未下雪,风也不大,圣上习武之人,想是不怕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