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胳膊肘在朱漆几面是上挪啊挪,离茶盏越来越近,将将只两指之隔。
好几个眼利的奴才都瞧着了,只是这会子哪还敢出言提醒。
圣上都未置声。
皇帝望着他,突道:“只你一人长了一双眼不成,朕是少生了个眼珠子么?”朕是瞎的才轮到你今儿点出来。
“啊?!”这是已经收用罗!
闲安王大惊失色,胳膊肘往前一杵,撞翻了茶盏。
温热的茶水四溢,瞬时便染s-hi一大片袖口,茶盏离桌边很近,咕噜滚一圈,碰地砸落在他伸在桌下的靴面上,又摔了个稀巴烂。
“哎呦!”闲安王起身,跺着脚嚷疼,袖口,下摆皆渐s-hi,模样好不狼狈。
只是皇帝话还未说完,众奴才不敢上前收拾残局。
“你瞧瞧自个儿,成何体统。”
“已二十有二,却整日里游手好闲,贪图享乐,哪里担起了皇家风范。”
竟将老祖宗的话搬来又道一遍。
只是这回闲安王却再也不敢油嘴滑舌。
安分跪在绒毯上听训。
他傻乎乎地对天子榻上人指指点点,还道要讨了回府,万幸前头还加了个若不是,否则今儿可真真是犯了大忌讳!便是皇兄再如何纵容他,也难免心生嫌隙。
“臣弟知错,臣弟愚昧,竟不知此奴才已是圣上的人,臣弟有罪。”他很是机灵地改了口,也不敢再叫皇兄了。
“哼。”皇帝冷斥,“今日不赐你个教训,明*你还得再犯,朕不可再一味心慈手软,念你身世可怜便多有宽和。”
闲安王脸色煞白。
身世可怜,他母亲是小户人家的庶女,身份低微,早早便去了。
“臣弟知罪,还请圣上责罚,臣弟甘愿领罚。”
“既如此,滚回自个儿府里思过三月,不得外出,年节一过朕便同老祖宗定下你的亲事,指了谁便是谁,不得有违。”
“嗻。”闲安王如霜打的茄子,不敢有分毫违抗,行了礼恹恹地告退。
人离,皇帝复去批折子,过会子还得去前头的太和殿大宴群臣。
奴才们见圣上气消,这才出来收拾场面,皆是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丝毫响动。
魏七拾了碎瓷欲退。
皇帝叫住他,“魏七。”眼也未抬。
魏七跪下,“奴才在。”
“罚两月俸禄,自去廊下跪一个时辰。”
“嗻。”魏七磕头,答得恭敬。
两人心知肚明他是因何受罚。
即便是闲安王出言不逊在先,他也不能捉弄一个王爷,损了皇家的仪范,已算是从轻发落。
只是魏七想不明白,圣上既然罚了他,便是那会子分明也瞧见了的,为何却不出声,由着他这般行事,致使闲安王失了仪态。
魏七领了罚至廊下,面向墙跪着,狂风暴雪,雪片铺天盖地随风席卷至屋檐下,魏七身后沾满雪花。
膝下大理石砖坚硬冰凉,跪了没一会儿,厚重的绸服也挡不住刺骨的寒意,s-hi冷由小腿,膝盖一路传至四肢百骸,他的牙关颤抖不停,身躯却依旧挺得很直。
内书房里温暖如春,皇帝饮着热茶,目光钉在奏折上,手中抚摸腰间的龙纹玉佩。
外头暴风吹打窗柩,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后,皇帝皱眉。
安喜立在后头,望了望窗外,心下担忧。
这么冷的天,人走在外头都要冷得发僵,何况是跪着。
他有心想劝,又恐圣上正在气头上,便想着还是再等一刻,跪久些了模样也惨,圣上也该消气。
皇帝的手指摩挲玉佩,停住,摸几下,又停住,绕到下头去缠流苏,低头一瞧,是个灰蓝色的。
怎的还不来求情。
又小半盏茶后,还未等安喜开口,皇帝突道:“ 去太和殿。”
“ 嗻。” 怎的这般早便要赶去太和殿了,不是还有半个时辰么,不过这事大,早些去也稳妥些。
“ 起驾——太和殿。”
皇帝起,众贴身内侍相随鱼贯而出,内书房御前的奴才留下收拾。
明黄Cao龙花纹方头吉靴停至身侧不远处,是魏七前几个时辰前替皇帝换上的那双。
他转身垂首面朝皇帝往后退。
拿臀朝着主子乃是宫中大忌。
皇帝抬足,行了几步,突又停下,安喜立在魏七跟前,耳边听到前头传来的沉沉低问。
虽经风吹散,却因其间包含着的与众不同的威严而清晰可闻。
“ 可知错。” 只三个平淡的字。
“ 奴才知错。” 魏七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头磕得额外响亮,这不是能敷衍的时候。
碰-碰-碰,三声,一声比一声要响。
皇帝不知怎的竟听得心颤。
暗道:蠢东西,脑子是铁打的不成。
“ 既知错,滚回去思过。”
“ 嗻,奴才遵旨。” 心平气和,低顺恭敬。
皇帝到底没忍住,微侧过头瞥去一眼,魏七伏在黑色石砖上冷得不住颤抖,头贴地面,瞧不出是否磕破了。
天子心中一声叹息,拂袖离去。
第64章 千年血玉
魏七跪在后头, 嘴里低声说出一句:“ 奴才恭送圣驾。” 消散于风雪中,无人听见。
未几,御驾远去,他撑着冻得有些僵硬的腿自地上爬起。
额头冰凉,一缕很细微的血迹自上蜿蜒而下,渐渐流至眉心。
魏七抬手一擦,心中叹气。
唉, 又流血了。
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左右面上都冻僵了,并不觉着有多疼。
圣上叫他回去思过, 魏七垂首往后头侍院走。
沿途尽管勉力遮掩伤口,仍是能感觉到旁人在他额间短暂停留的目光。
回了自个儿屋,小千子瞧他一副明显受了罚的模样也并不惊异。
只唤声魏爷,取来药箱望着他。
魏七松口气, 他连开口解释的心力都无,只觉精疲力竭。
方才闲安王的事, 虽作弄了回去,可他并不如何开怀。
心里的憋闷苦恼无处可发泄,魏七很想哭一场,他怎么也没料到, 原来只是一本春,宫图。
仅仅一本图册就搅没了他原有的平静生活,叫他大半年来苦苦挣扎,生不如死, 最终无奈妥协。
魏七举目四望,小千子二人皆在屋内擦拭桌椅摆件,他现下还不能哭。
戌时坤宁宫内。
今日年初一,依礼法帝应宿在中宫,是以太和殿的宴席一散,御驾便到了坤宁宫。
帝后二人皆有些乏,前头宴朝臣,后头中宫见命妇,都不是轻松的活。
这会子两人洗漱妥当,端坐在榻边闲话。
“妾谢圣上恩典,前些日子您赏下来的福字,父亲已叫人供在祖祠里,日日礼拜。”
皇后温言道,目光很是柔和地望着皇帝。
后者道:“皇后辛苦,国丈忠心耿耿,为朕的大楚鞠躬尽瘁,赵家一门忠臣,理当得赏。如何都不为过。”
只是嘴中这般说,心里却冷笑不已。
对赵家的事这般熟悉,连福供起来都知晓,私下往来不知该如何密切。奏报隔几日来一趟,他都懒得瞧。
两人CaoCao几句,安歇下来,身躯之间相隔甚远,隔阂清晰可见。
只是当皇后的手于昏黄的灯光下悄悄拽住身边人明黄的亵衣时,皇帝仍是翻身压了下来。
面目相对,呼吸相闻,近在咫尺,却是一板一眼,如同例行公事一般。
皇后面目平静,心中也是无波无澜,她只是需要这一夜的例行公事罢了。她不能显露出自己的愤恨,不仅不能显露愤恨,她还要露出依赖与爱慕。
呵,心照不宣的逢场作戏,只是谁都不会先去打破。
皇帝目光平静,望着下头的女子,也是秀美动人的模样,也是粉面含羞的面容,目光也盈盈,嘴唇也丰润,端庄又妩媚。
只是索然无味,谁人能知晓她这是做戏还是真的柔媚。
从来也叫人参不透,同朕一样叫人参不透。
可帝王只愿无人能看透他,却不愿这世上有他洞悉不了的人与事。
但这是他的嫡妻,皇帝想着,望向那张微微开合的唇,脑海里却忽然忆起一个奴才。
嫡妻和奴才会有什么不同?
他抿唇俯身轻轻贴了一下。
皇后浑身一僵,不知今夜丈夫为何会突然如此温存。
自她父亲势大后,两人已有一年多未曾这样亲近了。
她张开唇,欲迎合一番。
可是皇帝却在这时退开了。
前者垂眼,心中嘲讽冷笑,面上却更柔和温婉。
也无什么不同,皇帝暗想,甚至还比不上那奴才。
念头一出,他觉着自个儿荒唐,可却又忍不住生出更荒唐的想法。
还不如回去幸奴才。
他的动作比方才更为冷淡了。
至少那奴才没心眼,所有的胆怯,羞涩,抗拒,茫然,试探,欢喜和自以为的小聪明,他一眼就能看透。
CaoCao了事。
第二日御驾回乾清宫时,皇帝坐在銮轿中问下头的安喜:“ 内务府的玉佩做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