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长回来些了,不错,好歹识趣儿了。
魏七是个眼观八方耳探六路的奴才,且这也是乾清宫里每个奴才都会的。
皇帝的目光停下超过三瞬,他便知晓了。
知晓了却也不敢动,只能僵直着,暗盼圣上能早些移开,自去批他的折子,写他的福字与对联。
可惜皇帝不急,细细扫一遍,又来一遍,把玩着扳指,品茶赏人,倒像是在瞧一朵花似的。
魏七心里还有点怕,再唇齿相交也仍是畏惧。
小半盏茶后,人人都知晓不对劲,皇帝仍未移眼。
魏七撑不住要哆嗦,手指渐渐缩入马蹄袖中颤抖,额间冒出一滴冷汗,头垂得越发低,想将自个儿往墙里藏。
皇帝将茶盏嗑噔一声儿搁下,魏七吓得足下不稳,身子一歪,撞上身旁的方几,几上青花瓷瓶小幅晃动,里头c-h-a着红白两梅,花瓣片片是好颜色,娇艳可人,受不住震动疏疏落下几瓣。
魏七忙去扶,才稳住。
听得上首传来沉沉一声低笑。
霎时红了脸面。
作弄我。
却不敢怒也不敢言。
第56章 佳丽如云
皇帝忙得天昏地暗, 每日沾塌便歇,几个时辰后天才光亮又起,再无闲情逸致于龙塌上逗弄人。
莫说逗弄人,他已四五日不曾召幸了。
这头魏七日子倒是好过得很,自上回承幸以来,他后两日都别扭得慌,老觉着身上发麻, 耳垂上似有东西在挠痒,哪处都不自在。
圣上不幸,他正好自个儿缓缓, 缓了几日,到底如常了。
怪哉,从前也未这般别扭,只是疼, 怎的圣上金牙咬几口倒似服了什么迷药,麻痒痒叫人头皮发直。
难道天子果真同凡人不一般, 可分明嘴也软,气息也热。
初识人事的魏七实在懵懂,不知帝王狠辣老道的手段。
现下他既畏惧又惊怕,畏惧的是皇帝雷霆震怒, 惊怕他的雨露隆恩。
中南海紫光阁内。
中南海位于紫禁城外西侧。自紫禁城西华门出,穿北长街直入中南海西苑门。
中南海为中海与南海二海合称,又与北海构成西苑三海,统称太液池。
紫光阁又立于中海之西, 乃帝王接见别国使臣与殿试武进士,检阅侍卫大臣之地。
紫光阁面阔七间,前抱厦间面阔五间,乃两层重檐楼阁。阁前有四百余平方米宽敞的平台,白石围栏,雕龙望柱,阁后建武成殿,并以抄手廊与紫光阁相接。
此刻帝正端坐于此阁正厅内接见位于楚国南边的燕国之君主燕皇。
燕国国力稍弱于楚,却也是大国,其国主现年四十有五,正当壮年。前朝永嘉年间明帝在位时曾派公主与之和亲,距今也已有二十载之久。
是以近年来,两国边境微小冲突层出不穷,今朝燕皇亲至楚祝贺,楚自然是盛意款待。燕皇好美色,楚投其所好,燕一行人浩浩荡荡至京时,礼部重臣接待,赠美酒佳人相伴。
几日里燕皇大悦,这会子众人相谈甚欢,紫光阁里一派祥和融融之态。
然其间一件小事却令皇帝感到不快。
燕皇喜好颜色,众人皆以为他只爱美人,却不知只要是美色,他见了都要挪不开眼。
这已是第四回 他将眼珠子安在墙角边立着的奴才身上了。
皇帝前几回都装作视而不见,这回实是忍不住要生出几分恼怒。
在他看来,现下魏七已同后宫中住着的妃妾一般,是他的人了。
虽是个奴才,是个太监,到底也还是帝王塌上人。
怎能容许他人觊觎。
皇帝面上不动声色仍是带着点笑,垂着的眼却渐渐y-in沉下来。
他的手指轻敲光滑的朱漆几面,身躯微向下首不远处的燕皇那头倾斜,是很悠闲的聆听姿态。
安喜却知圣上已是不耐。
他立在后头余光暗扫,在几位重臣与燕国来着之间探寻,终于找着了缘由。
魏七垂首默默立在墙角边,身形却修长得很是显眼。
燕皇的目光似有似无地瞥过,越停越久。
皇帝右臂搭在金丝楠木雕祥云五爪龙纹的宝座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朝外,却是向着东侧魏七那方。
安喜立在后头瞧得清楚,自圣上一微小的动作中,揣摩出了他不快的根源。
他向自个儿左手边立着的王福贵打手势朝东侧呶嘴。后者点头,悄摸沿墙边轻行,点了魏七与他身旁的奴才出去。
人悄无声息退。
皇帝探身,伸右臂端茶盏,饮下一口上好普洱,左边二指停,转而摩挲白玉扳指。
抬眼,淡笑,向下首人和颜悦色道: “朕愿与大燕,修永世之好。”
安喜自个儿都觉着再没有比他更了不起的御前总管了。
魏七第三回 伴驾中南海紫光阁后,安喜突令他留在乾清宫内当差,不必再去。
前者懵懂无知,以为自个儿办事不力,坎坷问缘由,安喜只道他年幼,不忍其来回折腾。
魏七美滋滋落得个悠闲,心想: 安爷也太偏袒我,连连感激。回屋多纳了双鞋,做做了双袜,预备新年送礼。
安喜只是笑。
腊月二九,宫里头处处张灯结彩,曲折抄手游廊,青砖黛瓦下,大红纸灯笼延绵不绝,各宫宫门前皆挂红绸布蜀绣对联,身形窈窕的宫女们换去紫褐色宫装,着崭新的淡粉宁绸旗袍贺迎来年,金纽扣,白绒毛衣领,珠珰垂肩,焕然一新。
皇帝宠妃-淑妃马氏降生的日子很妙,正是除夕前一日,腊月二九。
皇后心中虽是不喜她,每到了这一日却也愈加抬举。
赏赐的玛瑙翡翠,凤头银簪,绫罗绸缎装了整整两大箱子,由坤宁宫的总管太监赵真亲领了几个奴才昂首往延禧宫那头去。
沿途众奴才皆心道中宫宽仁,母仪天下。
中宫又特许其摆宴延禧宫,邀后宫众人同贺。
申时(下午三点)养心殿西暖阁内,皇帝刚自紫光阁回,换下明黄缎绣五彩云金龙十二章纹夹吉服,着酱色暗花缎常服袍,背着手预备往内书房那头读会子书。
安喜就知圣上要忘了淑妃的生辰,万幸自个儿已事先挑了东西送去延禧宫。
他躬身悄声道: “ 圣上。”
“ 何事。”
“ 今儿淑妃主子生辰,您前些日子应下皇后主子今日去延禧宫替主子娘娘贺寿。”
“ 方才延禧宫那头派人来,说是已备好点心,搭好戏台,恭候您御驾。”
皇帝止步,转着掌中的玉核桃想了两瞬。
确有此事。
“ 到那去。”
“ 嗻。”
又在常服外套上黑狐皮大端罩,披黑大氅,一切收拾妥当。
“ 摆驾延禧宫!” 安喜甩浮尘,敞开嗷一嗓子,下头人齐声应嗻。
銮轿早已备好,皇帝抬脚走,身后众奴才垂首跟着。
行两步,突又止,似想起什么来,眼风往后头一扫。
魏七立在队列最后头,捧着包裹里头装着件更换的常服,面容沉静,只见秀气下颌,正垂眼等候。
“魏七留下。” 跟着去又是个麻烦。
“嗻。”
众人缄默,魏七低应。
常服易手,皇帝悠悠往外走,腰间佩环叮当轻响,声音清越。
延禧宫主殿内花团锦簇,美人如云,珠翠琳琅,脂粉浮香,瞧的人眼花缭乱,闻的人熏熏然不知所处何处。
厅内地龙烧得热乎乎,皇后坐在正中的玫瑰椅上同下首离得近的几个妃嫔说闲话。
她今日也是很给淑妃脸面,特穿了一身吉服,虽不似祭祀与年节的那般的大规制,也很是体贴了。不是明黄,而是一套绿地喜相逢八团妆花锦缎棉袍,头上也只是戴黑绒吉冠,上头几颗硕大东珠装点,沉稳端庄,娇俏不足。
淑妃坐在右下首第一位的玫瑰椅中,她是今日寿星,又乃皇帝宠妃,再如何盛装都不为过。
是以穿了一身暗红五彩云绸绣袍,颜色几近大红,祥云上头镶金线,衬得人愈发娇艳贵气,容颜白皙似无暇美玉。
宁嫔着一身不起眼的暗蓝绣白梅锦袍,隔两座,捏着帕子喝茶,安静窝在后头暗自瞧这中宫皇后与家室显赫的宠妃唱戏。
莺歌雁语,好不热闹。
“皇后娘娘。”
淑妃低语: “妾闻。。。圣上前些日子幸了两个,咳。” 她掩帕子清嗓子声,低下头不再继续说了。
皇后眼中带笑,端起茶,揭盖轻扣两声,饮下一口,方道:“有什么难为情的,是幸罗。” 尾音拖长,耐人寻味。
淑妃一脸欲言又止,开口想问,又拉不下脸面向中宫低头。
乾清宫里的境况,只皇后才知晓一二,其余妃嫔也是耳闻,传言再如何荒唐,那两个奴才再如何好颜色,也都未曾亲眼见过。
且还没了一个,这更稀奇,糊里糊涂说没就没了,谁也不知缘由。
“那。。。”她启口。拂拂袖子,掖掖发丝,问不出口。
“嗨!妹妹做什么吞吞吐吐,您直问便是,大家一同奉主,谁不想知晓呢!”坐淑妃左手边的敬妃是个大嗓门,快言快语,爽利道。
几个妃子听了拿帕子捂嘴直笑。
淑妃狠狠暼她一眼,将脸一沉,不再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