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可真是一桩奇闻。”
“确是稀奇。”
“翌日贵妃将此梦当个笑话道与玄宗,玄宗叹,言此事定不是梦,此珠甚妙,恰示他对贵妃的痴心。”
众人听后唏嘘,一时沉默,偷偷暼上首帝王。
皇帝杵着脑袋歪在扶手上,将玉核桃搁在朱漆几面上,修长的手指把玩腰间龙纹玉佩。
敬妃又道:“今儿乃淑妃姐姐生辰,妾听闻圣上乾清宫内也收有一东海来的明珠,不若。。。”
要见便见罢,又不是生得不好上不得台面,一味藏着还以为朕多在意他。
“安喜。”皇帝早有预料。
“奴才在。”
“派人回乾清宫取那颗东海明珠来。”
“嗻。”
“妾谢圣上大恩。”淑妃盈盈下拜,“只是怎好再劳乾清宫的公公们跑一趟,岂不怠慢了圣上,便由妾打发人去罢。”
皇帝不置可否。
安喜也终于知晓台下这几位主子唱的是哪出戏了。
延禧宫总管太监亲派人去乾清宫传话,小太监脚程奇快,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乾清宫。
魏七这会子正在外殿掌事,管着几个外殿奴才为明儿除夕做最后的一点子安置。
下头人来报,道延禧宫来人,请开库取东海明珠。
魏七心中觉着奇怪,他从前还是内院奴才时,曾管过储物之事,记得乾清宫里的东海明珠只有一颗,其余的皆在内务府里存着。
然乾清宫里的这颗最为珍贵,乃八年前圣上于太子大典之时得来,存在西库东侧的大箱子里头,八年间随圣上由东宫搬至乾清宫,从未赏过人。怎的今儿竟要赐予淑妃主子。
他虽觉着稀奇,倒也仍是召了现今管储物的内侍去开库,将东西取来。
御前贴身的内侍皆随圣上去了延禧宫,现下乾清宫里只他品阶最高,他不主事还能由谁来主。
吩咐已下,那头自有人得令办差。
魏七立在偌大的外殿正厅内,手持暗紫拂尘杆缓缓转动,眼珠子盯着上头繁复的纹路与一颗红宝石,微皱眉头沉思。
一会子后,拂尘停。
不对。
东珠这等名贵之物要出库赏人为何安爷不派人来取,反倒是延禧宫来人?
他再细思,总觉着不合规矩,心里不安。
若乾清宫人未来,总不能叫延禧宫的那个小太监直捧了东西回去,总得有个管事的一同送去才妥当。
魏七心下突一咯噔,举头环顾四周。
不正正是落到自个儿头上!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竟在他这个榻上人!
躲了这么久,今日终是避无可避。
魏七心绪难宁,安爷都未能拦下,这境况实不妙,自个儿该怎么办。
他足下踩暗黑大理石地砖轻点,十来下后突疾步往侍院那头走,径直回了自儿屋内,几步行至最里头的紫檀木八宝阁前,砰得打开东侧的雕花小格,取出一狭长木盒。
深吸口气,缓缓扣开铜锁。
前些日子圣上落下的白玉翡翠珠串静静地躺在里头,柔光四溢。
魏七闭眼,心一横,将东西取出来挂自个儿脖子上。
起身离去,朝呆立在榻前的小千子二人扔下轻飘飘一句,
“ 随我来。”
“ 嗻。”
第58章 狗急跳墙
回到外殿, 不过片刻,便有两个内侍小心翼翼地捧了东西自外头来。
魏七接了一瞧,装东珠的木盒已蒙了尘,显出陈旧的模样。
不够郑重,配不上里头的东西。
“ 劳你去偏殿将放在西面南海花梨木平顶箱柜下方屉子里的紫檀雕君子兰木匣子取来一用,回头我自会向安爷禀明。”安爷曾提过,淑妃主子偏爱君子兰。
“ 嗻。”小太监虽不知为何魏爷会对乾清宫里的东西如此了如指掌, 然这人现下是正四品,且又身份特殊,龙榻上的御被都能披到他身上去, 区区一个贵重些的木匣子又有什么要紧。
小太监疾行,取来紫檀木匣子,此木匣颜色暗红,长十寸, (30cm),宽七寸, 四角包铜,锁扣漆金,是个体面的好物件。
魏七手捏绸布将东珠取出,仔细置于包有明黄软垫的木匣子里。
宝珠配宝盒, 再外罩一层,妥当了。
他携小千子二人去见延禧宫来人。
延禧宫的小太监正在外院耳房中等候,两个乾清宫内院太监陪着寒暄。
他远远瞧见一身形修长,手持拂尘, 穿深紫绸服的公公领着人往这头来。
离得远了些,辨不出面容,只通身的气派,挺直的腰背透出股年轻的生机。
步履却又不急不缓,一步步皆是稳当,延禧宫人心中一惊,知晓这便是正主罗。
他提神凝眸细观,离得近了,渐渐可见清俊的白皙面容,好稚嫩的一张脸,只神情镇定从容。
“ 魏爷。” 小太监不敢再轻视,恭敬鞠礼。
“ 您客气。” 魏七眸中含笑,还礼道。
这位规矩端得好,倒也不全是凭色升上来的。
两宫的人简单问候几句,魏七与延禧宫来人打头,小千子二人端着朱漆托盘跟在后面。
延禧宫内正是热闹,魏七停在外头等候,隔着棉门帘隐约可闻婉转动听的戏腔唱,“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雁儿并腾飞。。。”
每年都有一出贵妃醉酒,后宫的主子们却总也听不腻。
下头人悄声潜入屋内,附在淑妃耳旁低语,这头安喜也得了消息。
殿内一时很是诡异地静了下来,台上的戏子见境况不对,也很有眼力地垂首立在正中住了嘴。
淑妃望向皇后,皇后又望向皇帝,皇帝却只垂眸转他的玉核桃,不甚在意的模样。
“叫进来。”皇后淡声道。
众人屏息,虽手上仍不停,眼珠子却皆往戏台后头暼。
门口的内侍打帘子,魏七抬脚垂首进屋。
一步一步走得缓,渐渐绕过戏台步入殿中。
深紫入明艳花海。
来人身长近五尺(177cm),穿一袭深紫绸袍,颜色偏暗,衣上描金。外罩
宽大下摆似摇拂的柳枝,随腿上动作散开,行动间却几近无声。
垂着脑袋,只见秀气的一小截干净下颌与一点子红润的唇瓣。
魏七顶着四面八方的目光走近。
于上首帝后跟前两丈(六米)远处停下,他身后不远便是明黄戏台,台中立穿大红宫装的花旦,后者面上浓墨重彩,额间布汗。
前头人却面如白玉,清清丽丽,干净不似凡尘间人。
众人暗道:这就是魏七啊,乾清宫里藏了半年之久,吊得人心生恼怒,可算是请出来罗,嗬,一个奴才。
确是生了不错的颜色。
皇帝抬起眼皮淡然候他走近,观其举止镇定,步伐沉稳,面容平静,倒生出几分愉悦。
还不差,竟撑住了,未丢朕的脸面。
再一瞧,身后跟着两个奴才。
呵,也知晓要替自个儿造势壮胆。
皇帝手中玉核桃静止不动。
魏七的马蹄袖弹得格外响亮利落。
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单膝跪地打千儿。
“奴才乾清宫御前贴身内侍魏七。
请圣上大安,圣上万福金安。
请皇后主子大安,愿主子福泽绵长。
请各位小主玉安。”
皇帝一时竟生出几分自个儿纳了新人的错觉。
这几句请安既沉稳又利落,音色也难得清越不尖刻,声量不大不小,却正好叫整屋子的人都能听见。
不愧是圣上瞧中的人。
年纪轻轻也不知胆怯为何物。
“ 延禧宫淑妃主子这头小公公道奉圣命至乾清宫请开库,取东海明珠。奴才现已将此珠带到,祝淑妃主子年年岁岁有今朝,岁岁年年皆安康。”
魏七伏在地上,朗声道。
众嫔妃暗道: 好爽利的一张嘴呐,御前总管安公公教的不错。
皇后不是头一回见识这奴才的厉害了,是以今次只是笑。
她余光瞥身旁的坐着的皇帝,见其掌中动作停,微探着身,虽眼珠子未在人身上,可嘴角分明是舒展的。
您喜欢罢,呵。
既年轻又伶俐。
觉着新鲜罢,嗬。
只是个太监,人却有股子倔劲。
“ 起罢。” 沉沉一句,似与往日无什么不同,却因场合特殊,叫两人皆生出些微妙的不自在。
“ 嗻。” 魏七起,垂首亭亭立于殿中。
深紫展开,实在是,赏心悦目啊。
众人的各色目光似要将魏七盯穿。
可魏七不能胆怯,若现下露怯,不仅丢了圣上的脸面,更为糟糕的是,今后,谁人都能在他脸上扇巴掌,往他头上吐唾沫。
他脖颈间微凉的光滑触感提醒着他,后宫中的奴才当着你的面都要叫一声魏爷,你已得了圣上的宠爱。
魏七立住了,朝后微一偏头,示意小千子捧东西上前。
将明黄绸布轻轻揭开,木匣暗红漆面平整光滑,显露出名贵木材独有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