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贵姬等缓福殿众人脸色微一变,德妃沉吟一二:“既如此,这魏七便交由你徒弟罢。”
“奴才替百廉谢过娘娘恩典。”百善行礼谢恩。
良贵姬终究未反对,只顺着这话笑道:“娘娘宽仁,能拜在百善公公爱徒门下是魏七这小子的福分。魏七,还不快谢恩。”
“奴才,谢德妃娘娘恩典。”
砰地一声响头,尘埃落定。
主仆五人回殿,良贵姬绷着脸径直往正厅西侧那头去,甩着帕子坐在贵妃榻上。
二等宫女良息见主子面色不善,知晓她定是又在德妃娘娘那受了气,捧了茶递上去:“主子喝口茶罢。”
她弯腰将青花山水茶盏举过头顶,良贵姬接过饮下一口,到底是气不过,将茶盏往红木炕几上重重一磕。
“岂有此理!”
众人跪地:“主子息怒。”
“真真是欺人太甚,便是我这好容易才得来的奴才也不放过!一句话便给了百善,可曾将我放在眼里?”
“主子莫气,仔细气坏了身子,那位跋扈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罗。”罗嬷嬷劝诫,四下张望,见殿门已合上,且有良行在外守着,便又悄声道:
咱们且再忍忍,左右她已年老,又膝下无子,再得宠也不过就是这两三年的功夫罗。何况上头还有皇后娘娘并贵妃娘娘压着。
哪里能比得过您?咱们公主聪慧孝顺,圣上最是怜爱不过。”
良贵姬听了这话想起乖巧的女儿,一时气倒消了大半。她身份不高,所以x_ing子便怯懦,也就是失了儿子又有了女儿后才强硬些。
魏七随良驹退下,行至缓福殿后头僻静处,良驹望着他叹息:“你明日见了那百廉自个儿小心些,左右你还年幼,他倒不敢拿你怎么着。”
魏七恍然大悟,原是这般,想来那人名声不大好。
“他虽人怪了些,但一手按摩功夫却是得了百善公公的真传,你留心学罢,多一门手艺傍身总归是好的。”
魏七恭敬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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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日子过得很快,又是一年飞雪严冬,魏七却不再似去年那般如履薄冰。
他现下已在缓福殿站住跟脚,过得还算不错。
良贵姬器重他,殿里的账单支出,礼单,递往内务府等处的帖子都交由他写。
魏七头回写帖子时特意将字写得松散难看,良贵姬因而向德妃娘娘请示,许其每日至内书堂习一个时辰的书。
自前朝起,便有文臣提议,认为宦官的职责为侍奉皇帝,其责任重大,若不能识字恐有诸多不便。
然太监习了书后渐渐对政事有了自个儿的见解,得宠的御前太监言语间左右圣上,扰乱朝纲,前朝明帝便是亲信宦官才亡了国。
是以,今上下令,凡内书堂习书太监只需识字,不许通晓四书五经,笔贴式也不得传授文义,若有违反,必当重罚。
内书房里习书的太监皆为十岁上下,共二三百人,派内务府笔贴式授课。
良习良行二人入宫时早已过十岁,是以缓福殿中只魏七一人能去习书。
虽知只是去习字,然能得摸笔练字机会,魏七已很是兴奋。
要说良行良习二人不嫉妒他那绝不可能,然魏七这人乖觉得很,言语间时时奉承讨好不说,还时时将自个儿被笔贴式打肿的手心露出,特叫那二人瞧见。
良习二人间他只不过每日去习一个时辰的书便被打成这般模样,想来那内书堂也不是个好地方,亏得他们原先还觉着习字轻松,不用干活。
实则他二人不知,魏七这伤乃是自个儿打木戒尺打的,每日狠狠打上二三十来下,从未手软。
他在内书堂虽不特意出挑,却也不会装得愚笨不堪,若日日得先生训斥何尝不是另一种的与众不同?
头三日他日日这般下狠手打自个儿,到了第四日便不再这样做,因第三日时主子召他询问内书堂习书之事。
尽管魏七一再遮掩,良贵姬仍是瞧见了他手上的伤。
再者,有良行那混小子日日在主子身边晃悠,他必定逮着机会向主子编排自个儿是如何愚笨,瞒是瞒不住的。
头几日受罚是避不可少的,然日日受罚主子便会觉着你不用心或是太过愚笨,难堪大用。
是以这之后魏七再也不曾自个儿打伤手心,只是更加小意讨好良习。
说起这打手心一事,魏七又忆起那日自个儿在内书堂后头的小径上遇着当朝太子爷这一出。
却说那日,内书堂下学后,他偷摸着去后头青石板小径那儿打手心。这处花木茂密层层环绕小径,因着临近内书堂,鲜少有人绕路经过。
笔贴式与太监们皆已各回各殿当差,此时正是四下无人之际,魏七不敢多耽搁,举起自个儿做的粗糙木尺啪啪啪往左手心儿里打,边打边小声抽气。
不怪他憋不住,这实在是疼,自个儿打自个儿也忒惨。
魏七忍得眼泪汪汪,深呼两口七,正欲下手再来,却突闻得清越男音自身后侧传来。
" 这是做什么自个儿打自个儿。 "
魏七受惊,藏起木尺回头,只见一身量高大修长的男子立在自个儿后头两三丈处。
男子穿一身紫色直裰长袍,腰间扎同色金丝蛛纹带,长发高束垂于脑后,用镶碧鎏金冠定住,左手背于身后,右臂平放腹间,大拇指与小手指上各戴一大一小白玉与翡翠扳指。
那人摩挲着指上扳指几步走近,腰间佩戴的镶金嵌绿松石宫绦与白玉双鱼玉佩碰撞,叮当作响。
他身后的两个青年太监要跟上来,男子微一抬手,那两人只好止步立于原处等候。
魏七噗通一声跪下,不敢擅自答话。这等穿着华贵,腰间挂玉之人即便不是龙子凤孙也该是哪位王公贵族。
脚步声渐渐靠近,那人在魏七一丈之外停下。
“哪个宫里的奴才,这般不懂规矩。主子问话,还不快答。”他后头的太监斥责。
这要如何回答,难不成如实说?冗长一件小事,主子指不定是随口一问罢了。
魏七这时规矩习得还不是很好,人小便难免好奇,他跪在冰凉的石砖上抬眼悄悄地瞅不远处的主子。
这位主子长得甚是英俊,约莫二十来岁上下,剑眉星目,鼻梁挺直,薄唇微抿,不怒自威。
腰背挺直结实,似是习武之人,然腰间挂佩,又像是文士。魏七一时猜不准这人来头,不过能在宫中穿着便服来去自如,应当是哪位亲王罢。
他瞥向魏七,分明只是轻飘飘一眼,魏七却霎时便觉似泰山压顶,叫人喘不过气儿来,这眼神太定,深不见底。
他慌忙垂头:“回主子的话,奴才储秀宫扫洒太监魏七,方才自内书堂下学。
今日奴才顽劣惹得先生生气,便挨了几下打。奴才想着左右也挨了打,总不能白打,不若再打得狠些,好叫奴才回了储秀宫不用当差。”
“呵。”上头传来一声轻笑,或是觉着这童言童语稚嫩可笑,或是觉着这奴才虽谎言拙劣倒也算是聪慧。
魏七不知主子是信了这话还是不信,然他不知其实这些都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这话已取悦了面前之人。
至于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为何要打自个儿,又为何要撒谎也没谁会在意。
佩环叮铃,声音清越,渐行渐近。
魏七跪趴在地一时心跳如雷,清缎粉底朝靴经过身旁,方头长筒,黑色缎面,白色靴底,上绣四爪蟒纹,贵不可言。
魏七浑身发抖,目眦欲裂。
那人走过,两名太监跟上,徒留魏七一人呆跪于地。
五爪为龙,四爪为蟒,竟是太子!
魏七抬头望向那人背影,二十上下,身形宽大,分明是习武之人,除了太子还有何人!
自个儿竟未料到堂堂太子爷会着便服到内书堂附近瞎逛,且还未摆仪驾,只留两个太监随行。
蠢不可及。
几人走远,魏七起身。
乱臣贼子。
呸!
他嘴中分明没唾沫吐出,却仍作势愤愤向远处小道尽头狠呸一口。
宫里奴才们若是不屑某人,背后嚼舌根时便会这般啐上一回。
自他入宫以来,除习了这许多规矩之外,学得最好的便是这呸,魏七觉着很是解恨,比从前那些个什么汝母婢也的之乎者也要直白得多。
第27章 知人善用
这是魏七头一回睡着而不是昏迷着被扛至内廷监。
随行的领班太监亲自盯着小千子替他后头涂上玉脂膏。
亲娘耶, 这奴才怕是不知他手中膏药是多少银子砸出来的,用玉势挑了一大块便探入被中替人上药。
领班太监瞧着r_ou_疼,再观那仍在昏睡中的魏七,真真是睡得比豕还沉,便连玉势探入也只是微微皱眉。
他心中颇有些微妙,想来这人是叫圣上给制得太服帖罗。
“好生伺候着,去御膳房备好吃食, 明日魏爷醒来别叫他饿着罗。”
“嗻。”内廷监掌事太监吴公公恭敬应到。
领班太监深深瞧塌上之人一眼,转身离去。
这小子今后怕是大有造化。
吴公公陪着小心送走乾清宫来人,小半盏茶的功夫后再次回到魏七屋里。
他望着魏七, 面色颇为复杂。乾清宫来人一回比一回位高,随行者也一回比一回多。
这人竟还未失宠,难不成真得了圣心?可这是一个太监呐。